第1章

序章:

风,是浪浪山唯一的语言。

它卷着山涧的湿冷,裹着腐叶的微腥,一遍遍吹过我的脊梁骨。不,那已不是脊梁骨,是几截戳在碎石缝里的、惨白的断茬。我像一枚被遗忘的钉子,灵魂被死死楔在这片嶙峋的山脊上,动弹不得。视线低垂,落在那具被随意丢弃在断崖下的破烂躯壳上。

那曾经是我。

破烂的灰布衫,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像一面被撕碎的、无力的旗。一面宣告“无名之辈,死于此地”的旗。山风呜咽着穿过空洞的肋骨腔,吹动那几缕粘连着皮肉的黑发。我就这样看着,看着“我”如何开始被这座山,被山下的人,一点一点抛进遗忘的深渊。冷灰,是我此刻唯一的底色。

正文

三年前——

疼?早就忘了怎么喊。

喉咙里堵着一团黏腻的东西,像烧红的铁砂。不是血,是土。观音土。娘把它塞进我嘴里时,枯槁的手指还在抖,声音却像哄骗三岁孩童般轻柔:“乖娃…吃…白面馍…香…”

天是墨染的黑,没有星月。逃荒的路,像一条永远也爬不到头的深渊。娘的身体在我怀里一点点冷下去,硬下去。最后一点温热,是她把怀里藏了不知多久、早已硬得像石头的半块杂粮馍,用力塞进我手心。

“活…下去…”

那声音轻得像叹息,瞬间就被呼啸的夜风扯碎。我低头,看着娘灰败的脸,再低头,看着手里那点硬得硌手的“活命”。然后,我把嘴里那团腥涩的土,混着喉咙里涌上来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狠狠咽了下去。

土块刮擦着食道,火辣辣地疼。可我死死咬着牙,连闷哼都没有。活下去。娘说的。我把那半块硬馍,掰下指甲盖大小,含在舌下,剩下的,紧紧攥在掌心,像攥着娘最后一点念想。其余的土,被我一把一把塞进嘴里,用力吞咽。胃袋沉重得像坠了铅,可心口那片空茫的冷,比胃里的土更沉。

活下去。哪怕像狗一样。

浪浪山山寨的门槛,是用人骨和毒蛇的血浇灌的。

我被两个喽啰推搡着,跌进昏暗的大堂。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酒气、汗臭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腥。高座上,影影绰绰坐着几个人。最显眼的是那个摇着羽扇的书生,沈峤。他脸上带着笑,像庙里的菩萨,可那笑意像浮在冰面上的油,丝毫渗不进眼底。

“新来的?”他的声音温润,像山涧清泉,“想入伙?容易。”他羽扇轻点,三个粗瓷海碗被喽啰端到我面前,一字排开。浑浊的酒液在碗里晃动,散发出刺鼻的气味,隐约可见碗底沉淀着诡异的色彩。

“三碗酒,两碗剧毒,一碗清水。选一碗,喝了。不死,留下。死了…喂后山的狼。”沈峤的声音依旧温和,仿佛在讨论今晚的菜色。

选?怎么选?都是催命符。堂上响起哄笑和窃窃私语,那些目光像针,扎在我单薄的背上。我盯着那三碗酒,又飞快地扫了一眼高座旁那道垂着的厚布帘。帘子微微晃动,缝隙里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窥视。

我低下头,伸出颤抖的手指,仿佛在艰难抉择。指甲缝里,藏着一点微苦的粉末——那是昨夜躲在柴房角落,从沈峤晾晒药材的簸箕里,用冻僵的手指一点点抠刮下来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沈峤珍视它,用玉盒装着。赌一把,赌它能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