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端起中间那碗,仰头就灌。辛辣刺喉的液体灼烧着食道,胃里瞬间翻江倒海。我死死闭着眼,把指甲缝里的粉末悄悄弹进嘴里,混着酒液一同咽下。一股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袭来,我扑倒在地,身体剧烈抽搐。
堂上的哄笑声更大了。就在我以为赌输了,黑暗即将吞噬一切时,那股翻腾的绞痛竟奇迹般地平息了。只剩下虚脱般的冷汗和沉重的喘息。
我挣扎着抬起头,看到沈峤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而那道厚重的布帘,“哗啦”一声被掀开。一个穿着红黑劲装的少女走了出来,眉宇间带着野性的英气,正是寨主独女,阿苦。她走到我面前,蹲下身,用一根冰凉的手指抬起我汗湿的下巴,唇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声音清脆:
“小狼崽子,够狠。”
“灰崽子”,是浪浪山寨最低贱的称呼。无姓,无名,命如草芥灰烬。我被分到最脏最累的活计,睡在牲口棚旁漏风的窝棚里。所有人都叫我“灰崽子”,像唤一条狗。
除了阿苦。
她总会在人少的角落突然出现,有时丢给我一块沾着泥的干粮,有时在我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时,冷冷地瞥一眼行刑的喽啰,那人便讪讪地停了手。她看我的眼神,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好奇。
一次,我抱着沉重的柴火,在山道上踉跄。她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挡在我面前。夕阳的金辉给她镀了层毛边,却照不进她黑沉沉的眼睛。
“喂,灰崽子,”她抛着手里那把总是随身携带的匕首,匕首柄上缠着一圈褪色的红绳,“总得有个名字吧?不然死了,阎王殿的花名册都不好记。”
我沉默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磨破的草鞋。
她突然凑近,带着山野气息的热气喷在我耳边,声音压得很低:“我看你骨头硬,像块石头,又像…欠了债总要还的。就叫‘阿还’吧。”她抽出匕首,用冰凉的刀柄在我满是尘土的掌心,用力划下两个字:阿还。
“记住了,以后还我一条命。”她收刀入鞘,转身就走,像一阵捉摸不定的风。匕首柄上的红绳穗子,在她腕间一晃一晃,像一小簇跳动的火苗。
我站在原地,掌心被刀柄硌出的印痕微微发烫。阿还。一个偷来的名字。一份注定要偿还的债。那一刻,心里某个冻僵的角落,似乎被那微弱的火苗燎了一下,生出一点荒谬的暖意。
后来沈峤成了我的“师父”。他说我“根骨奇特,心思沉静”,是块“可雕琢的璞玉”。他教我识字,教我辨认草药毒物,教我布设陷阱,教我…如何悄无声息地取人性命。他的书房总是弥漫着墨香和药草苦涩的气息,他的声音永远温和耐心。
“阿还,你很好。”他常常抚着我的头顶,手指冰凉,“你模样最不起眼,像山里的石头,没人会多看你一眼。”他的笑容加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忍,“这样的人,死起来,才最干净,最没人追究。”
夜里,我蜷缩在窝棚的草堆里,借着月光,用树枝在冰冷的地面上,一遍遍划着沈峤教我的字,划着阿苦刻在我掌心的那两个字:阿还。手指冻得麻木,字迹歪歪扭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