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阿还…”她声音含混,带着醉意,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清醒,“你替我父亲死。”

她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像是要把这句话刻进我的骨头里:“我记你一辈子。”

说完,她转身,踉跄着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风灌进来,吹得破门板吱呀作响,也吹散了她留下那点微弱的酒气。只有额头上那点冰凉的触感,像烙印一样灼烧着。记一辈子?用一条命换一句虚无缥缈的“记得”?我靠着冰冷的土墙,慢慢滑坐到地上。黑暗中,我无声地咧了咧嘴,尝到了嘴角一丝铁锈般的咸味。不是泪。

浪浪山断崖,风声凄厉。

我被剥去破烂的灰衣,换上了一件不知从哪个倒霉鬼身上扒下来的、沾着陈年血污的绸缎袍子,滑稽又狰狞。双手被粗糙的麻绳死死反绑在身后,嘴里塞着一大团散发着恶臭的破布,勒得嘴角开裂。一面巨大的、写着“匪首”二字的黑旗,被胡乱捆在我背上,在狂风中猎猎翻卷,像招魂的幡。

山寨的人几乎都来了,围在崖边,眼神各异,有麻木,有兴奋,有躲闪。沈峤站在最前面,手里捧着一卷文书,正用他那惯有的、温润而清晰的嗓音,大声宣读着我的“累累罪行”——抢劫富商,杀害官兵…桩桩件件,煞有其事。他念得抑扬顿挫,仿佛在吟诵一篇锦绣文章。

阿苦站在他身侧。她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红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只有她握刀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把缠着褪色红线的匕首,就悬在她腰间。

终于,沈峤念完了冗长的罪状,合上文书,羽扇朝我一指,声音陡然转厉:“…罪大恶极,天地不容!当处以极刑,以儆效尤!阿苦,行刑!”

阿苦缓缓上前一步,拔出了匕首。冰冷的刀锋在惨淡的天光下闪着寒芒。她走到我面前,那双曾经在月光下给我刻下名字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任何情绪。她抬起手,不是用刀,而是用匕首的柄,用力抵住我的后背——抵住那面黑旗的绳索。

山风卷起她的发梢,也卷起她腕间匕首柄上那根细长的红线,像一条挣扎的、即将断裂的蛇。

绳索绷紧的瞬间,我猛地向前倾身,用尽全身力气,将嘴里的破布团向外顶开一丝缝隙。沙哑、破碎、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根,挤了出去:

“记住…我叫…阿还。”

阿苦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随即,抵在我背后的匕首柄猛地一旋!

“噗嗤!”麻绳断裂的声音细微却刺耳。

巨大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了我。风声在耳边骤然放大,变成尖锐的呼啸。视线天旋地转。映入眼帘的,是阿苦那张模糊的脸,和她手腕上那根被山风猛地扯直、继而崩断飘飞的红线。它像一截被生生扯断的、染血的姻缘线,在灰蒙蒙的天空背景中,无力地打着旋,迅速变小,消失。

最后一刻

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又仿佛只是一瞬。嶙峋的峭壁在眼前飞速上掠,模糊成一片狰狞的灰影。山风不再是呼啸,而是无数冰冷的针,穿透单薄的绸缎袍子,刺进皮肉,刺进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