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嘀嗒。”
一声微弱到几乎被窗外城市噪音淹没的电子音，却像冰锥凿在苏晚的太阳穴上。她猛地睁开眼，卧室天花板上，那个崭新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灰色半球体，正中心一点幽微的红光，如同蛰伏怪物的独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无声地注视着她。
“天伦之眼”。
三个字像淬了毒的标签，狠狠钉进她的意识。昨天下午，母亲李桂兰几乎是冲进家门，脸上是苏晚十几年未曾见过的、混合着亢奋与某种扭曲荣光的潮红。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包装精美的银色盒子，像捧着圣物。
“晚晚！晚晚！你看！”李桂兰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颤抖，“妈中签了！第一批‘天伦之眼’内测用户！国家给的！高科技！”
她不由分说，踩着凳子，以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将那枚冰冷的半球体安装在了苏晚卧室天花板的中央。安装过程笨拙又急切，螺丝刀划伤了天花板边缘的墙皮，留下几道刺目的白痕。
“妈……这，有必要吗？”苏晚喉咙发紧，看着那对准自己床铺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脊背。
“怎么没必要？！”李桂兰猛地回头，脸上的兴奋瞬间被一种严厉的、不容置疑的神情取代，法令纹深刻如刀刻，“系统公告说了！这是划时代的进步！每分钟扫描你的情绪脑波，精准量化‘孝心浓度’！绑定个人信用、社会福利、工作机会！‘孝分’就是钱！就是命！懂不懂？”她喘了口气，眼神灼热地盯着那枚探头，如同信徒仰望神祇，“有了它，妈就能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孝顺妈！”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积怨多年终于得以宣泄的咬牙切齿。
那一刻，苏晚看着母亲眼中近乎偏执的光芒，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揉搓。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从这枚冰冷的“眼镜”装上那一刻起，就彻底碎裂了。她的卧室，她最后一点可怜的私人空间，变成了一个24小时无休的孝心考级现场。
现在，这枚“眼镜”就在头顶，沉默地运转着。苏晚甚至能想象出无形的扫描波束，正穿透她的颅骨，试图捕捉她每一点脑电波的起伏，将其转化为屏幕上冰冷的“孝分”数字。她僵硬地躺回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努力放空大脑，不去想那个探头，不去想门外母亲可能正捧着新配发的“孝分仪”终端，屏息凝视着上面的数字跳动。
入睡变得异常艰难。思绪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腾。童年时父亲醉酒后的打骂，母亲冷漠的旁观；初中时省下早餐钱想买一本画册，被母亲发现斥为“败家”“不体谅父母辛苦”；高考填志愿被强制修改；工作后工资卡被母亲“代为保管”……无数细碎的委屈、压抑、不甘，如同沉渣，在这绝对的监视下，被搅动翻涌。
意识在疲惫与抗拒中终于模糊。
混乱的梦境袭来。没有逻辑，只有碎片。刺耳的叫骂声，摔碎的碗碟，逼仄的出租屋令人窒息的霉味……然后，画面陡然一转。是大学图书馆午后静谧的阳光，空气中浮动着尘埃。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衬衫的清瘦背影坐在靠窗的位置，肩线挺拔。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他转过头，笑容干净温和，眼睛里像盛着碎金般的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