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黑水?”面具男人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毫无起伏的音调里,似乎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冰冷的兴味。他微微偏了一下头,银质面具在阴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冷冽的弧光。“哦?你接触了它?”他缓缓地重复着,像是在确认一个有趣的事实。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年轻水手,大约是被极度的恐惧攫住了心神,失声对着大胡子叫嚷起来:“老大!这……这太邪门了!不能留她!会招来海神怒火的!把她丢下去!趁现在……”他激动地指着船舷外翻滚的墨蓝海水。

“闭嘴!”大胡子猛地一声爆喝,如同炸雷,硬生生掐断了年轻水手后面的话。他魁梧的身躯往前跨了一步,挡在了那年轻水手和我之间,脸色极其难看,粗重的眉毛紧紧拧成一个疙瘩,眼神复杂地在我和面具男人之间飞快地扫视着,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沉重。

面具男人似乎完全无视了这小小的插曲。他那隐藏在冰冷银具后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牢牢钉在我身上,从头到脚,缓慢而仔细地扫描着,仿佛在评估一件刚刚出土的、布满诡异污秽的古老器物。

“嗯……”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哼,视线最终停留在我湿透的、褴褛的袖口和裤腿上。那里,沾染着一些粘稠的、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诡异墨绿色的污渍,它们如同活物般附着在破旧的布料纤维里,甚至有些细小的、近乎透明的发光颗粒,如同微缩的星辰,在污渍深处若隐若现地脉动着微弱的光。

“看来是了。”他淡淡地下了结论,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这就是代价,大娘。”那根镶金的乌木手杖再次轻轻点了一下甲板,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如同最终的宣判。“带她去底舱。收拾干净。”

他不再看我,仿佛眼前这个因剧变而濒临崩溃的怪物已经失去了所有观察的价值。黑袍微微一旋,他利落地转过身,手杖点在甲板上,发出稳定而冰冷的“笃、笃”声,径直朝着船尾方向走去,那挺直的背影在铅灰色天幕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神秘而不可抗拒。

“大娘”……

那冰冷的两个字还在海风中回荡,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反复穿刺着我已然残破不堪的神经。代价?什么代价?那吞噬了小艇、也吞噬了我原本面貌的恐怖黑水,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破旧风箱最后的哀鸣。我徒劳地张开嘴,想质问,想诅咒,想发出灵魂被撕裂的尖啸,可所有的声音都被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扼住,只余下空洞绝望的喘息。身体里最后一丝气力也被彻底抽空,如同被推倒的朽烂木架。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这具骤然苍老、沉重而陌生的躯壳。

“噗通!”

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柚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剧烈的疼痛从撞击点炸开,瞬间传遍全身,但这皮肉的痛苦,在灵魂被扭曲撕裂的剧痛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我佝偻着背,枯草般的灰白头发无力地垂落,遮蔽了那张布满沟壑、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