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退后!快退后!”

“老天爷!她……她刚才还不是这样的!”

惊恐的叫喊如同炸开的蜂群,瞬间在我周围爆响。那些原本或冷漠、或好奇围拢过来的水手,此刻像见了瘟疫源般猛地向后弹开,动作整齐划一得如同训练过无数次。沉重的皮靴在甲板上急促地摩擦、倒退,发出混乱而刺耳的噪音,瞬间在我周围清空出一片带着恐惧气息的真空地带。

一张张黝黑、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同一种表情——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的恐惧。眼睛瞪得滚圆,眼白在古铜色的皮肤衬托下异常醒目,死死地盯着我,如同看着刚从地狱深渊里爬出来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腐尸。有人下意识地在胸前画着十字,嘴唇无声地翕动;有人脸色惨白如纸,喉结上下滚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呕吐出来;还有人双手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匕首或短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原始的驱逐欲。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浓烈的恐惧,几乎凝成了实体,冰冷粘稠,死死裹缠着我。

就在这片因极度恐惧而冻结的混乱中心,一个冰冷、平稳、毫无起伏的声音,如同铁锥凿冰般,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嘈杂,稳稳地钉入了我的耳膜。

“笃、笃、笃。”

是那根镶金手杖的杖尾,有节奏地、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傲慢,轻轻敲击在坚硬的柚木甲板上发出的声响。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惊叫,如同被无形的利刃瞬间切断,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凝固了。水手们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唯有那单调、冰冷的“笃笃”声,一下,又一下,敲在甲板上,更像是敲在我疯狂跳动、濒临碎裂的心脏上。

我的动作僵住了。抓挠着脸颊的枯瘦手指,无力地垂落下来。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那个黑色的身影如同从凝固的恐惧中分离出来,一步步向我走近。乌沉的长袍下摆拂过甲板,没有一丝声音。银色的面具在铅灰色的天光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芒,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孔,如同两个通往虚无的隧道,精准地锁定了我。

他停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面具完美地封存了他所有的表情,只留下那无机质的声音,毫无波澜地流淌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

“欢迎登船——”

他刻意地停顿了一下,那冰冷的视线似乎在我枯槁的脸上逡巡了一圈,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冷酷。

“——大娘。”

“大娘?!”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深处!比冰冷的海水更刺骨,比粗糙的绳索更勒人!它们彻底击碎了我心底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侥幸。

“不!我不是!” 我猛地抬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却嘶哑破碎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你瞎了吗?!看看我!看清楚!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是那黑水!一定是那该死的黑水!” 我语无伦次地尖叫着,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沟壑纵横的脸,又徒劳地伸向那冰冷的面具人,仿佛想抓住一根根本不存在的救命稻草。

身体深处,一种陌生的、沉重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仅仅是刚才那番激烈的挣扎和嘶吼,就让我感到一阵阵眩晕,肺部火烧火燎,心脏在衰老松弛的胸腔里狂乱地撞击,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闷痛。关节深处,隐隐传来酸涩的、如同生锈齿轮强行转动般的滞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