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泥炉里的笑声

三更,雨下得比哭还响。

柳溪镇的旧街像一条被剜去眼珠的黑蛇,蜷在雾里。街尾那家荒废的灯笼铺,今夜却亮了。窗棂缝里漏出暗红的火,像刚凝住的血。

灯笼匠贺云生提着半盏油灯,站在门首。他的手指被雨水泡得发白,却仍死死攥着灯柄——那灯柄是骨制的,传自祖父,据说磨得够亮,能照见三界的影子。

门内,炉火烧得极旺,却没有柴薪爆裂的声响,反而像有人在泥炉底低低地笑。

“贺郎——”女子的声音从炉火里浮起,带着湿泥与花瓣的腥甜。

贺云生喉结滚动,没有退。三个月前,他在后院埋下了一株被雷劈焦的牡丹,根须上还缠着半截红绳。今夜,它来找他了。

炉火猛地一吐,火舌卷出一瓣瓣湿红——不是火的颜色,是牡丹最里层的花蕊。每一片落地,就长出婴儿小指般的根须,在砖缝里急急爬行,像要抓住什么。

贺云生抬脚,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被火光钉在地上,影子的胸口裂开一道缝,缝里伸出细白的花茎,正往他心口里钻。

“疼吗?”那声音又笑,“你把我埋在土里的时候,我也疼。”

贺云生终于抬头。炉边坐着一个女子,红衣,黑发,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半空结成小小的花苞。她抬手,指尖没有指甲,只有五片薄而锋锐的花瓣。

“我不是来索命的,”女子说,“我只是想借你的影子,替我开一条路。”

她起身,一步,便踩灭了炉火。黑暗瞬间合拢,只剩贺云生手里的骨灯还亮着。灯焰里,映出女子身后——那并非人形,而是一株巨大的牡丹,根须缠满梁柱,花心处嵌着一张人脸,眉眼与他死去的母亲一模一样。

贺云生忽然明白了祖父临终的话:

“骨灯照影,影里藏魂。若影动而身不动,魂便归灯。”

他猛地抬手,把骨灯往地上一掼。灯碎,火灭。

黑暗里,女子的笑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雨水拍打窗纸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指关节在叩门。

片刻后,门外的街灯一盏接一盏亮起,灯罩上浮现出同样的牡丹纹。每一盏灯下,都站着一名纸人,脸是空白的,只有嘴角被朱砂点得极红,像在笑。

纸人齐声开口,声音却是女子的:

“贺郎,你摔了我的灯,可要赔我一盏新的。”

贺云生低头,看见自己胸口那道花茎还在长,已开出一朵小小的黑牡丹。花心里,一滴血珠悬而未落,像一粒被囚的星辰。

远处,更锣敲了四声。纸人们忽然转身,朝镇东飘去——那是镇令沈如晦的府邸。

雨幕里,贺云生听见自己心跳与纸人脚步同频。他抬手,指尖触到那朵黑牡丹,花便轻轻合拢,像替他藏住了什么。

“原来如此,”他喃喃,“你借的不是我的影子,是我的恨。”

他迈步,随纸人而去。泥炉里,最后一粒火星“啪”地炸开,像谁在暗处,轻轻鼓掌。

2 沈府·血宴

柳溪镇东,沈府的门楼高得几乎要戳破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