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如晦的祖上出过三朝太师,门楣上“敕造”二字在雨里泡得发胀,像两具泡烂的尸体。今夜,府门大开,门槛上铺着一条新织的猩红氍毹,毛茸茸的,踩上去却渗出暗红水迹——那是用十六岁少女的月事布染的,沈家老夫人说能避花邪。

贺云生踏过门槛,氍毹在脚底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吱呀声。

府内灯火通明,却照不暖。千盏琉璃灯里点的不是灯油,是鲛人脂,火舌呈幽蓝色,映得人脸像尸布下的骨。

沈如晦坐在正堂,穿一件绣满牡丹的绛纱袍。袍上的牡丹不是丝线绣的,是真花——白日里刚摘的活牡丹,用秘药炼过,花瓣边缘焦黑,花心却滴血般红。

他膝上横着一柄玉如意,如意头雕成骷髅,眼眶里嵌两粒黑珍珠。

“贺匠,”沈如晦笑,“听说你祖上曾替我沈家点过一盏长明灯,灯芯用的什么?嗯?”

贺云生没答。他的目光落在沈如晦身后——那是一座十二扇的紫檀屏风,屏上绘《百鬼夜宴》。此刻,画里的鬼忽然动了:一个无头鬼拎着自己的头,那头张嘴,竟在咀嚼一朵牡丹。

沈如晦顺着他的视线回头,轻笑:“画是假的,吃花的心是真的。”

他抬手,屏风后转出两队人。

左边是童男童女,各十二人,穿雪白中衣,衣上画红符。右边是乐伎,抱琵琶,持箜篌,眼上覆白绫,绫上绣“盲”字。

沈如晦用玉如意敲了敲扶手:“今日宴客,需一味药引。”

童男童女们齐刷刷跪下,解开中衣。他们的胸口竟嵌着小小铜匣,匣盖一掀,里头各卧一只赤红蜈蚣,百足颤动,背生人脸。

乐伎开始弹奏,调子却是《招魂》。

蜈蚣顺着童子的手臂爬下,钻进地上一只青铜鼎。鼎内早煨着汤,汤色乳白,浮一层牡丹花瓣。

沈如晦对贺云生勾手:“来,尝一口。”

贺云生不动。

沈如晦叹息,玉如意指向堂外雨幕:“那就换个客人。”

雨里,纸人们排着队,抬进一具棺材。

棺木未封,里头躺着个女子——正是花妖。她双目紧闭,唇色惨白,胸口却破了个洞,洞里长出一株黑牡丹,根须缠满棺壁。

沈如晦起身,手指抚过花瓣:“多好的妖胎,炼成丹,可驻颜长生。可惜她不听话,非要护着你。”

他忽然凑近贺云生,声音压得极低:“你以为她爱你?她不过借你渡劫。等她吸够你的魂,你就连转世都不得。”

贺云生终于开口,声音嘶哑:“那你呢?你借谁的魂?”

沈如晦大笑,扯开自己衣襟。

他胸口赫然也有一道疤,疤里嵌着半面铜镜——正是贺家祖传的照妖镜。镜面裂了,裂缝处长出密密麻麻的牡丹根,根须扎透他心脏,每一次搏动,都滴出一粒血珠,血珠落地即化为红符,符上写“赦”。

“我借天下人的魂。”沈如晦轻声,“每一道赦令,都是一条命。”

他抬手,乐伎的琵琶弦忽然崩断,断弦飞起,勒住贺云生的脖子。

与此同时,童男童女们齐声尖叫,蜈蚣从鼎中跃出,化作数十条血线,直扑贺云生七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