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算法调解员。检测到家庭单元‘李家’。当前和谐指数：29%。建议：立即干预。高危。】”
林秀芳的手猛地一抖，四部拼在一起的手机“哗啦”一声散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幽蓝的光和刺目的字瞬间消失，客厅重新陷入顶灯惨白的光线里，只剩下地毯上四部各自散开、屏幕重新变得黯淡的手机，和老太太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咚，擂鼓一样撞击着她的耳膜。
“妈？什么东西掉了？”王莉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没…没什么！”林秀芳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她慌忙弯腰去捡那些手机，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不小心…碰掉了童童的手机。”
王莉探出头，狐疑地看了一眼蹲在地上、脸色异常苍白的婆婆，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转身又回了厨房，砧板上的笃笃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重、更快。
林秀芳把手机一一捡起，放回原位。儿子李伟那部黑色手机屏幕朝下，冰冷坚硬。她指尖残留着刚才那幽蓝光芒带来的寒意，还有那行字——“29%”。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
日子在一种表面的平静下，被那29%的阴影浸泡着，变得沉重而粘稠。林秀芳像个幽灵，沉默地穿行在家人中间，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们手里的手机屏幕。
她看到儿子李伟下班回来，疲惫地陷进沙发。手机屏幕亮起，推送的视频标题猩红刺眼：“专家揭秘：老人退休金花不完，啃小成风！” 李伟皱着眉，手指烦躁地划过去，但林秀芳分明看到他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和疲惫。他拇指悬停片刻，终究没有点下去，可那瞬间的犹豫，像一根针扎进林秀芳的眼里。他疲惫地揉着眉心，屏幕的光映着他眼下的青黑。
她看到儿媳王莉倚在飘窗边，对着手机屏幕，嘴角噙着一丝复杂难言的笑意。屏幕上，一个妆容精致、背景奢华的女人，正对着镜头巧笑倩兮：“姐妹们，找老公就得找这样的，年薪百万起步，别墅游艇是标配，这才叫人生赢家！” 视频下方的评论区，充斥着各种艳羡和自怜的感叹。王莉看得入神，指尖无意识地在“点赞”的小红心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一下轻微的触碰，落在林秀芳眼中，却沉重得如同巨石。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给王莉的侧影镀上一层暖金，却驱不散她眼神里那点微妙的失落。林秀芳默默转身，去收拾童童摊在桌上的书本。
童童则成了家里最沉默的一个。他不再咋咋呼呼，更多的时候是抱着手机，小小的身体蜷在沙发角落，戴着耳机，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屏幕。有时他会突然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向虚空，嘴里喃喃自语，像是在跟谁对话，又像是梦呓：“……他说……他说你们都不懂我……” 林秀芳靠近想听清，童童却又猛地低下头，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躲进那方寸之间的世界里。他小小的背影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孤独。林秀芳端着一杯牛奶走过去，童童却像受惊的小动物，猛地缩了一下。
客厅的电视，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偶尔打开，新闻里那些冰冷的数字——离婚率再创新高、空巢老人比例攀升、年轻一代婚育意愿低迷——像无声的注解，印证着某种无处不在的割裂。林秀芳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屏幕里主持人公式化的脸，又看看身边各自捧着手机、仿佛身处不同星球的家人，那“29%”的警告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将她淹没。她感到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孤独，像浓雾一样包裹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