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阿海的声音在风里散开,带着点满不在乎的劲儿,“我那五音不全、能把海鸟都吓跑的调子,你不都学会了嘛?还怕啥!”
话音落,他干脆盘腿在湿漉漉的船舷上坐了下来,面朝着辽阔无际却又因铅云压顶而显得格外压抑的海面。
“我妈妈唱得可好听了,”阿海的声音忽然低了些,带着点遥远的憧憬,“隔着海风都能吹到耳朵里,暖暖的。”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海腥气的冷风,“爸爸声音哑哑的,像被盐渍过,但吼起来,浪都得让道……” 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着点子,“他们说去海对面的大城港干活,挣了钱就能造大船,接我过去……”
少年的声音顿住了,那些零碎的记忆碎片在风里打着旋儿。他低头,对上下方那双沉默而巨大的眼睛,那双眼睛正温和地、专注地看着他,带着洞悉某种情绪的温度。
“喂,”阿海突然一撑船舷站起,身体在摇晃的小船上保持着平衡,语调扬了起来,重新注入了活力,“反正他们也没那么快回来!这大海又没人嫌弃!我教你唱!”
小灰的眼中瞬间亮起光芒,比远处偶尔穿透云层的惨淡阳光更耀眼。
阿海清了清嗓子,努力在记忆中搜寻母亲教过的那首摇篮曲。他站直身体,双手张开模仿记忆里母亲唱歌的姿态,胸腔用力鼓动,酝酿着感情,准备将这跨越海天的思念,化作能劈开沉闷海雾的旋律。
然而,他张开的嘴里吐出的第一个音符,却石破天惊。
那声音,高亢、破碎、扭曲,像一块顽强的金属被蛮力撕裂拖行在布满棱角的岩礁之上,充满了原始的、毫无修饰的锋利感和穿透力!它完全失去了摇篮曲应有的柔软安宁,更像是一把由粗糙声音锻造而成的无形利刃,倏然撕裂凝滞的空气!
哗啦!巨大的水花猛地炸开!刚刚眼中还亮着期待光芒的巨鲸——小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吸了一口气,庞大的身躯惊得向后一缩!它那光滑的脊背瞬间绷紧,激起更高的浪涌,险些掀翻了小船。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刚刚燃起的光点如同瞬间被狂风扑灭的火星,只剩下一种近乎呆滞的惊恐。
声音戛然而止。
阿海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海风吹着他额前几绺湿发:“呃……好像……好像有点跑调?要不……再试一次?”
巨鲸小灰庞大而沉默地浮着,巨大的尾鳍下意识地在水下轻轻摆动,带起不安的旋涡。没有声音从它那边传来,但那双眼睛里残留的惊魂未定,比任何委婉的拒绝都来得直接。
几片闪闪发亮的、圆润如小碟的深灰色鳞片,悄然无声地从巨鲸光滑的脊背边缘滑落,坠入幽蓝的海水,像几滴沉重的叹息,缓缓沉向阳光也难以抵达的深处。
阿海眼尖地捕捉到了那一点点微弱的光泽消失的过程。
“咦?”他心头一跳,蹲下身仔细盯着刚才鳞片脱落的位置。那片皮肤的颜色似乎比旁边的略淡一点,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刮擦过。
“小灰?”他试探着问。
巨鲸巨大的头颅缓缓沉入水中几寸,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眼神复杂极了,混合着心虚、歉疚,还有一种笨拙的掩饰。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极低沉的咕噜声,含混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