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海盯着那片颜色变淡的皮肤位置,再看看水里早就消失不见的鳞片,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荒谬又滑稽的念头:不会是被他那能把深海巨兽都吓跑的歌声……给硬生生震掉的吧?

“噗嗤……”这个画面感太强,让他实在没忍住,在起伏的海浪里笑出了声。什么离家的愁绪、遥远的思念,都被这又好笑又有点心酸的小插曲暂时冲淡了。他摇摇头,无奈地放弃了当音乐老师的想法。“行啦行啦!不唱了!上来吃饭!”

小灰巨大的身躯在水下无声地松懈下来。它灵活地绕到船尾一侧,让船帮与它宽阔平滑的脊背相接。阿海熟练地把缆绳在船尾的旧木桩上套了个结实的水手结,绳子的另一端系着小灰尾巴附近一块凹陷处的骨质凸起。接着,他弯腰打开甲板上一个盖着防水油布的粗糙木头箱子,里面有昨天剩下的小半筐杂鱼和海贝,还带着大海腥膻的鲜气。

他把小鱼小贝倒进一个裂了一道纹、浸着海水痕迹的旧盆里,放向连接小船与巨鲸脊背的那个倾斜角度。

“开饭!”他拍拍手。

一条硕大的灰蓝色舌头,仿佛一块温润巨大的海绵,缓慢而轻柔地从水中探出,稳稳地卷走了那个旧盆里的所有鱼贝,缩回海水中。整个过程悄然无声,只有水流轻缓涌动的温柔响动。

看着巨鲸满足地享用着食物,阿海的心情也晴朗起来。他抬头望向远方浑浊的天空,那里的铅灰色似乎正在向更浓重的方向转化,海风的劲道也带上了一丝预示风暴的尖锐哨音。

“该回喽,”他对着进食的巨鲸说道,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沾染的盐渍,“老渔头说了,这天色,坏家伙要来了。”

风渐渐变了调子,从柔和转为凄厉的呼哨。铅灰色的穹顶仿佛被一只巨手狠狠往下压着,沉沉地覆盖在翻滚沸腾的墨绿色大海之上。浪涛不再是单调的起伏,它们愤怒地隆起又狠狠砸下,掀起高达数米的墨绿色水墙,仿佛要将漂浮其上的所有东西嚼碎吞噬。咸涩冰冷的狂风卷起水沫,像无数细小的鞭子抽打着脸颊,火辣辣地疼。

小灰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能和小船嬉戏的伙伴。它宽阔强韧的脊背此刻像一座微微拱起的灰色桥梁,稳稳地顶着风暴肆虐的海面。阿海的小帆船被缆绳牢牢系在它背上,像一座附生的小小堡垒。阿海整个人蜷缩在船底一个小小的简易窝棚里,棚子用几根坚韧的旧缆绳和厚油布勉强搭成,在狂风暴雨的巨力拉扯下,发出痛苦的呻吟,被风鼓胀得像随时要撕裂起飞的气球。

雨点起初密集如鼓点,很快便连成片,倾盆而下,抽打棚顶的声音震耳欲聋。窝棚的缝隙里疯狂渗进冰冷刺骨的海水。阿海抱紧湿透冰冷的身体,牙齿不停地咯咯打颤,每一次小船被巨浪托上顶峰又狠狠抛下的剧烈颠簸都让他肠胃翻搅,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四周是混沌的黑暗,只有偶尔惨白的电光撕裂天幕,那一瞬间照亮的疯狂扭曲的海面景象,如同地狱的深渊。轰隆隆的雷声紧追着电光,像巨大的鼓槌敲击着脆弱的耳膜。风暴的咆哮吞没了一切声音,只剩下一种世界将要毁灭的狂乱嘶吼。

唯一能感受到的暖意和坚实,来自船底透过冰冷湿透的木板传来的、小灰那庞大身躯随着呼吸和对抗风浪而传来的、缓慢有力的脉动。一下,又一下,带着生命的温热和力量。那是此刻惊涛骇浪中唯一的锚点。阿海把额头贴在冰冷的船板,感受着那微弱而顽强的生命震颤,汲取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