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月的某个深夜,我收到一封来自巴黎的邮件。没有主题,没有文字,只有一张扫描的画。画的是我们初遇的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空着,阳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角落里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有些告别,是为了让你更好地往前走。” 我坐在电脑前,看着那幅画直到天亮,窗外的玉兰花从含苞到盛放再到凋零,像在演示我们那段仓促结束的青春。清晨的第一班公交驶过楼下,引擎声打破了彻夜的寂静,我才发现自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脖子已经僵硬得转不动。

去年秋天,我在《艺术世界》杂志上看到她的专访。杂志是在公司楼下的报刊亭买的,封面有些卷边。照片里的她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套装,头发挽成优雅的发髻,露出修长的脖颈,耳垂上戴着小巧的珍珠耳钉。记者问她创作灵感时,她指着身后那幅《消逝的时光》说:“来自一段没能完成的旅程。” 其中一幅画引起了我的注意 —— 暮色中的塞纳河畔,一个女孩背着画板站在岸边,对岸的灯火在水面投下细碎的光芒,像极了那个我们没能一起去成的西湖月夜。画框的角落有个极小的签名,是她名字的首字母缩写,旁边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和我当年在杯套上画的一模一样。

上个月整理旧物时,我在那本《雪国》的第 37 页发现了这张船票。书页间还夹着一片干枯的枫叶,是那年秋天在栖霞山捡的。日期是三年前的今天,座位号是靠窗的 A12,原本计划好的毕业旅行,目的地是那个据说能看到蓝眼泪的海岛。票根背面,有她用铅笔写的小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最后两个字被泪水晕开,在泛黄的纸上洇出一片浅灰色的云,就像我们终究没能走完的路。我用指尖拂过那片晕染的痕迹,纸页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雨还在下,冲刷着站台的广告牌。电子屏上的车次信息每刷新一次,就有新的目的地被点亮,红色的 “晚点” 标识和绿色的 “正点” 标识交替闪烁。我将船票小心翼翼地折成纸船,船身的褶皱刚好能让它平稳地浮在积水中。它随着水流缓缓漂远,避开一个烟头和半片撕碎的广告纸,最终卡在排水口的栅栏上,被漩涡卷成一团纸浆。就像那段再也回不去的青春,和那个永远留在记忆里的她。

远处传来地铁进站的轰鸣声,震得站台的地砖微微发颤,脚边的空矿泉水瓶被震得滚动了半圈。我深吸一口气,将围巾在脖子上多绕了一圈,羊毛材质摩擦着下巴,带来些许暖意。转身汇入拥挤的人潮,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屏幕,像一群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条没有备注的号码发来的信息,只有一幅画 —— 巴黎的雪落在卢浮宫的玻璃金字塔上,棱角分明的结构被覆盖成柔和的曲线,像她画里那些被雾气笼罩的风景。照片下面,有行用钢笔写的字迹:“这里的冬天,没有你说的暖。”

地铁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强风,吹乱了我额前的碎发。我站在原地,看着那条信息渐渐被工作群的新消息覆盖,红色的未读提示像警报一样刺眼。就像那些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事情,终究在时光的洪流中,慢慢褪成模糊的影子,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片段,在某个下雨的清晨或飘雪的夜晚,不经意间涌上心头,带来一阵莫名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