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她去机场的那天,天空蓝得刺眼。空气能见度极高,能看清远处萧山机场的航班起降。她穿着我用第一笔稿费买的米色风衣,领口处的纽扣是我挑的贝壳样式,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行李箱上贴满了我们一起收集的旅行贴纸 —— 有西湖的三潭印月,有鼓浪屿的日光岩,还有苏州园林的漏窗。“等我回来,” 她抱着我时,下巴磕在我锁骨上,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呼吸在我颈窝处留下温热的水汽,“最多两年,我一定回来。” 我点头时,喉结在脖颈里上下滚动,像有颗石头堵在那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安检口的红灯亮起又熄灭,她转身的瞬间,我看到她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风衣的下摆被气流掀起来,露出里面那条我送的蓝白格子衬裙,是她最喜欢的款式。那一刻,我忽然有种预感,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最初的日子里,我们每天视频通话到深夜。她宿舍的网络信号不好,画面总是断断续续地卡顿,她的脸在屏幕上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会举着手机在蒙马特高地转圈,让我看夕阳如何给圣心大教堂镀上金边,远处的巴黎市区像撒了把碎钻。我会在加班的间隙拍下钱塘江涨潮的瞬间,让她听潮水拍打堤坝的轰鸣,混杂着岸边观潮人的惊叹声。
但时差像无形的墙,渐渐隔开了我们的生物钟。她开始说起我听不懂的新古典主义流派,提到那些拗口的画家名字时,眼睛里闪烁着我陌生的光芒。我谈论着设计稿被甲方退回的无奈,抱怨打印机卡纸的频率比出图还高,视频两端的沉默越来越长,长到能听见彼此房间里的时钟在不同时区跳动。有次她发来一张在塞纳河边拍的照片,她撤回的很快,但我看到背景里有个金发男孩帮她扶着画板,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亮得像宝石。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手机自动黑屏,映出自己胡子拉碴的脸,眼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眼屎。
春节前夕,她突然打来电话,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爸爸住院了,” 她哭着说,呼吸声里带着明显的喘息,像是刚跑过很长的路,“肝硬化晚期,医生说只剩三个月。” 我连夜打开订票软件,手指在屏幕上颤抖着输入信用卡信息,支付页面跳转时,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却在出发前一小时收到她的信息:“别来,巴黎在下雪,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那一刻,我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 —— 既无法立刻买张机票跨越山海,也没有足够的存款帮她支付高昂的医药费,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窗外绚烂的烟花。窗外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映得房间亮如白昼,我却觉得浑身冰冷,像掉进了结冰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