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收音机里放着新闻："......个体经济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补充......"
婆婆突然"啪"地关了收音机："吃饭听什么广播！"
我低头扒饭，看见她手腕上露出一截红绳。跟摊上那根一模一样。
"妈，"我故意说，"明天厂里发工资，我想扯块呢子料......"
"不行！"婆婆筷子敲在碗边上，"钱要存着！"
王志国突然抬头："存钱干啥？"
"你懂个屁！"婆婆瞪他，"听说厂里要......"她突然闭了嘴，起身去盛饭。
我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第二天车间里气氛不对。张翠花凑过来："听说了吗？厂里要裁人，第一批名单都定了。"
我手里的梭子差点掉地上："谁说的？"
"财务科传出来的，"她压低声音，"你们家王志国在名单上......"
我扭头就往技术科跑，在楼梯拐角撞上了慌慌张张的王志国。
"秀兰，我......"
"真的？"我直接打断他。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解放鞋，点了点头。
回家路上，我看见婆婆蹲在巷口那个摊位前，正往怀里揣什么东西。摊主笑得见牙不见眼："阿婆，这个珍珠发卡最适合您啦！"
老太太抬头看见我，慌得差点把酱油瓶摔了。
"妈，"我走过去挽住她胳膊，"明天我陪您来砍价。"
婆婆耳朵根子都红了，嘟囔着："谁、谁要买这些破烂......"
收音机里突然传来歌声："......我们的未来，在希望的田野上......"
5
车间大喇叭突然刺啦响起来的时候，我正在给缝纫机换针头。
"全体职工注意，下午三点到礼堂开会！"
张翠花一把拽住我胳膊："肯定是宣布下岗名单！我男人说技术科已经贴出来了！"
我甩开她就往技术科跑，老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公告栏前头。挤进去一看，白纸黑字写着《第一批优化人员名单》，王志国的名字赫然在第三个。
"秀兰......"
我回头看见王志国站在走廊阴影里，手指头绞着工装下摆。这个怂包，连看名单都不敢自己来。
"回家说。"我拽着他往外走，手心全是汗。
晚饭吃得跟守灵似的。婆婆破天荒地蒸了鸡蛋羹，全舀到王志国碗里："多吃点......"
王小花突然冒出一句："爸，我们同学说下岗就是失业？"
"啪！"婆婆的筷子抽在小花手背上："胡咧咧啥！吃饭！"
收音机里正在播："......要转变就业观念，鼓励自谋职业......"
王志国突然站起来："我打算跟大刘合伙开个电器维修铺。"
"你敢！"婆婆一嗓子把鸡窝里的老母鸡都吓扑腾了，"个体户那是走资本主义！"
"妈，"我放下碗，"厂里每月就给三十块生活费......"
"三十块怎么了？"婆婆眼眶突然红了，"六零年那会儿......"
"现在不是六零年！"王志国突然吼了一嗓子，把我们都震住了。他脖子涨得通红："今、今天收音机里说，广州有个体户一年挣了五千块......"
婆婆突然不说话了，起身收拾碗筷，手抖得碗碰碗叮当响。
半夜我起来上厕所，看见婆婆屋里亮着灯。门缝底下漏出点光，里头传来"哗啦哗啦"的数钱声。
"......二百八十三块六毛......"婆婆的嘟囔声飘出来，"加上棺材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