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陈冬第一次见到那座洋楼时,梧桐叶正落得满地都是。秋阳透过叶隙筛下来,在斑驳的砖墙上晃出细碎的光点,像谁撒了一把会动的碎金。洋楼门口立着两尊石狮子,耳朵被岁月磨得圆钝,却还梗着脖子,摆出唬人的模样。

“就是这儿了?”他扯了扯背包带,转头问身后的中介。中介是个矮胖的男人,正踮脚够门楣上的铜铃,闻言点头:“没错,陈先生。房主出国前特意交代,要找个爱清静的租客。您是自由撰稿人,再合适不过。”

铜铃被敲响时,发出“叮铃——”一声,尾音拖得老长,带着种旧旧的颤音。陈冬盯着那铃铛看,黄铜的表面有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藤蔓缠绕着,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伸手碰了碰铃铛下的绳结,粗麻线磨得手心发涩,绳结上还沾着点干枯的桂花——想来是秋天桂花开时,风把花瓣卷到了这里。

“这铃铛有些年头了,”中介推开虚掩的木门,笑着说,“房主奶奶说,是她丈夫年轻时从欧洲带回来的,挂了快八十年了。当年她丈夫坐船回来,把铃铛揣在怀里,生怕海浪打湿了,到岸时黄铜面还沾着体温呢。”

院子里栽着棵老桂树,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到二楼窗台,有根最粗的枝子甚至蹭着了窗框,风一吹就“沙沙”蹭着木头响。地面铺着青石板,缝隙里长了些苔藓,踩上去软乎乎的,偶尔还能听见苔藓下“噗”地冒出个小气泡——该是积了夜露。洋楼是砖木结构,红砖墙爬满了爬山虎,绿得发亮,只是窗框上的漆掉了不少,露出底下的木头原色,凑近了闻,能嗅到木头混着旧漆的淡味,像放了多年的老书。

“二楼东边那间房空着,您住正好。”中介领着他上楼梯,楼梯扶手是深色的木头,摸上去光滑得很,该是被人摸了几十年才磨出这手感。他走得慢,每踩一级台阶,楼梯就“吱呀”哼一声,像是老人叹气,“水电都检修过了,您放心住。就是……”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眼角往门口瞟了瞟,“房主奶奶说,晚上要是听见铃铛响,别往外看,也别去开门。”

陈冬挑了挑眉。他写悬疑故事,对这些奇奇怪怪的说法本就敏感,当下追问:“为什么?”

“老太太没细说,就说是老规矩。”中介摆摆手,手背上的肉晃了晃,“估计是年纪大了,爱念叨。您别往心里去,这房子安静得很,除了偶尔有野猫跑进来,啥动静没有。前阵子有只三花猫总来偷院子里的桂花,被我赶了两回,现在也不来了。”

陈冬没再问。他租这房子,本就是图清静——市区的公寓太吵,敲键盘时总听见隔壁的电视声,有时是抗战剧的枪响,有时是婆媳剧的哭嚎,思路断了好几次。这洋楼离市区远,四周都是老宅子,白天只有鸟叫,是那种灰扑扑的麻雀,在桂树上跳来跳去,“啾啾”叫得热闹;晚上连路灯都稀稀拉拉的,昏黄的光隔着老远照过来,院子里总蒙着层薄暗,正好适合写东西。

收拾完东西时,天已经黑了。他把笔记本电脑放在靠窗的书桌前,书桌上有道浅浅的刻痕,像是小孩子用指甲划的,弯弯曲曲绕了个圈。窗外就是那棵桂树,风一吹,叶子沙沙响,有片枯了的叶子飘下来,正好落在窗台上,蜷成个小团。他打开文档,刚敲了个开头——“雨夜的巷子深处,总有脚步声跟着她”,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叮铃——”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