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天下午,他去附近的老街区买水果。老街区的路是石板铺的,坑坑洼洼,走起来“咯噔咯噔”响。路边有个开了多年的杂货铺,木头招牌都褪了色,写着“老周杂货”,字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油桶。铺子里坐着个白发老太太,正摇着蒲扇晒太阳,蒲扇上绣着朵残荷,线都松了。陈冬买了袋橘子,橘子皮黄澄澄的,透着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阿姨,您知道那边那座老洋楼吗?就是门口挂着铜铃铛的那座。”

老太太抬眼看他,眼尾的皱纹堆在一起,像朵菊花,她点点头:“知道啊,顾家的房子嘛。怎么了?你是新租客?”

“嗯,我租了那里的房子,”陈冬剥开个橘子,递了一瓣给老太太,“最近总在半夜听见铃铛响,还看见……好像有个小孩在院子里。”

老太太接过橘子瓣,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脸色沉了沉,放下蒲扇,叹了口气:“唉,那是顾家的小少爷吧。都过去快七十年了,还没走呢。”

陈冬愣了:“七十年前?”

“可不是嘛。”老太太往他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蒲扇挡在嘴边,“那时候还是解放前呢。顾家先生是留洋回来的医生,戴副金丝眼镜,说话温温柔柔的,见了谁都笑。娶了个上海太太,穿旗袍,梳发髻,手里总攥着块花帕子,生了个儿子,叫顾念安,才五岁。那孩子皮得很,总爱穿着件蓝布小褂子在巷子里跑,手里攥着个玻璃弹珠,见了谁都喊‘伯伯’‘阿姨’,嘴甜得很。”

她顿了顿,用蒲扇敲了敲台阶:“后来打仗,城里乱得很,枪声一天到晚响,顾家先生要带太太和孩子去南方避难,买了船票,定了第二天一早走。走的前一天晚上,小少爷在院子里玩,不知怎么就掉井里了。”

她指了指洋楼的方向:“那院子里原来有口井,就在桂树底下,井沿是青石头的,磨得光溜。那时候天黑,没人看见,等顾家先生发现,孩子都没气了。顾家先生抱着孩子坐在井边哭,哭声在巷子里飘,听着心都揪着。顾家太太当场就晕过去了,醒了后抱着孩子的小褂子,一句话不说,眼睛都哭肿了。走的时候都没敢回头,怕一回头,就舍不得走了。”

陈冬心里一紧,嘴里的橘子都没了甜味:“那铃铛……”

“那铃铛是小少爷最喜欢的东西。”老太太说,“顾家先生带回来的时候,小少爷天天踮着脚够,够不着就搬个小板凳,站在上面晃铃铛,把铃铛晃得‘叮铃叮铃’响,还跟院子里的麻雀说‘你听,金子在唱歌’。他没了之后,那铃铛就总在半夜响。老邻居都说,是小少爷还没走,还在院子里玩呢,还想摸他的铃铛。”

陈冬没说话。他想起那个小小的影子,想起它仰着头看窗户的样子,大概是在看自己住的这间房——说不定七十年前,这里就是顾念安的房间。心里忽然有些发酸,那么小的孩子,在井里该多害怕。

回到洋楼时,天还没黑。他走到院子里,蹲在桂树底下。青石板铺得平整,看不出哪里有井的痕迹,但他用手摸了摸,有块石板比旁边的松动些,指尖能抠进缝隙里,缝隙里除了苔藓,还有点碎砖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