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知道,我都知道。”刘书吏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刻意放柔的疲惫,“裕丰号的事,府衙上下都急在心里。昨日我还去刑房问了,赵班头说已经查到林掌柜在江南的踪迹,只是那边官府需要些时日协查,总得过些手续不是?”

“手续?”李顺突然开口,拐杖往地上一顿,“我儿在北境替朝廷打仗,流的是保家卫国的血,朝廷体恤军属是本分!可如今我这当爹的被奸商骗了血汗钱,连过冬的棉衣都置备不起,难道也要按‘手续’拖着?这钱是我全家的活命钱,再拖下去,不等林掌柜被抓到,我们就得先冻饿而死了!”

刘书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他从袖管里掏出本账簿,翻开其中一页:“李老爹您看,这是各家登记的数目,我都记着呢。知府大人说了,只要能追回赃款,第一个就给您兑付。”他指着账簿上的墨迹,“您看这红圈,都是重点标记的急难户,您家就在头一位。”

周嫂子突然哭出声:“刘爷,光记账有啥用?我家小孙子烧得直说胡话,郎中说再不用药就……”

“周嫂子您放心。”刘书吏连忙上前两步,声音压得更低,“我昨晚去求了药铺的王掌柜,他答应先赊三服药给您,钱的事以后再说。”他朝小吏使了个眼色,小吏连忙用油纸垫着手,从食盒底拿出两个粗面馒头递过来,“这是刚蒸的,还热着呢,您先回去给孩子吃着。”

周嫂子愣住了,捧着馒头的手抖个不停。刘书吏又转向王二柱:“二柱兄弟,你家的牛我也帮你打听了,东头的陈老汉有头小牛要卖,我跟他说好了,先欠着,等钱追回来再还。”

他挨个儿安抚过去,谁家孩子要上学,谁家屋顶漏了雨,竟都记得清清楚楚。

李顺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突然想起前几日在城隍庙撞见的情景——刘书吏正对着神像烧香,嘴里念叨着“求菩萨保佑,早日追回欠款”,香炉里插着三炷最便宜的线香。可此刻听着这些贴心话,他心里却像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发慌。“刘爷。”他突然开口,“您说实话,这钱……还能追回来吗?”

刘书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风卷着雨丝打在他脸上,把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都冲散了。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李老爹,咱总得盼着不是?只要官府还在追查,就有希望不是?”

“希望?”李顺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这希望能当药吃?能当饭吃?”

刘书吏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馒头往每个人手里塞。小吏在一旁低声提醒:“刘爷,该回衙了,知府大人还等着回话呢。”

他点点头,最后看了眼众人:“诸位先回吧,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大家。放心,府衙不会不管的。”说罢便转身快步走进西角门,门“吱呀”一声关上,把所有的质问都关在了门外。

众人捏着馒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慢慢散了。周嫂子拿着俩馒头往家赶,王二柱望着府衙的高墙发呆,李顺则一步一步往西街走,他把借据往怀里揣了又揣,像是要揣进骨头缝里。他知道,这张纸可能早就成了废纸,可他还是舍不得扔。这不仅仅是钱,是儿子十年的血汗,更是他对未来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