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群里飘来的绝望气息,让我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无数小虫在啃咬。

“断啦…旱魃堵了泉眼…三年…”“埋了…埋在那……”嗡嗡声里挤出几个清晰颤抖的字词,像冰珠子砸在我鼓膜上。

我像被谁猛地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冲出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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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目光“唰”地盯在我身上。

我扑到祭台前,那些被绝望压抑了太久的低语一下子冲了出来。

“井!井口堵着冤魂!”我指着村尾早被遗忘的那口枯井,声音被掐住脖子般嘶哑,“水脉堵死了!”手臂一扫,桌上简陋的贡品和那只盛着几枚铜钱的龟壳“哗啦”一声掀翻在地!铜钱滴溜溜滚了一地。

一片死寂。

孙姑那干树皮似的脸抽动了一下。

铁蛋第一个跳起来,脸红脖子粗:“放屁!揍他!”几个年轻后生撸袖子就要往前冲。

守业叔却猛一抬手,那双被焦虑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钉在我脸上,咬牙蹦出一个字:“挖!”

枯井里黑洞洞的,像张得极大的嘴。

铁锹碰着井底硬物,发出闷响,接着是几声惊呼。

三具零散的白骨被拖了出来,暴露在烈日下,骨头上沾满了深黑的淤泥。

围观的村民纷纷后退,空气里只有粗重的抽气声。

那天夜里,闷雷滚动,暴雨终是泼洒下来。

黄豆大的雨点噼啪砸在干裂的土地上。

我缩在山神庙透风的角落,听着外面狂风暴雨嘶吼。

雨声混着嘈杂的、纷乱的哭泣、低叹,钻进耳朵。

那低语声里充满了怨毒、不甘、扭曲的愤恨,又掺杂着一丝久违的、湿重的……解脱?像山洪在冲刷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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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擦亮,一声变了调的惊叫划破村庄的平静。

是铁蛋,他一路连滚带爬冲到守业叔家:“水!水!祖坟……祖坟冒水啦!”守业叔趿拉着鞋冲出屋,所有人都往村后涌去。

我家祖坟,那几座荒草萋萋的老坟,低洼处竟蓄起了一个不小的清水池子!池边泥地上渗出一道晶亮的细流,还在缓慢却清晰地向外蔓延,浸润着焦渴的土地。

死寂的枯井里,似乎也传来极其微弱的汩汩声。

消息风一样卷过村子。

当我推开发霉的庙门时,门口已黑压压跪了一大片。

守业叔领头,额头重重磕在满是泥泞的黄土上。

再后面,老王夫妇抖着嘴唇,连铁蛋也耷拉着脑袋不敢看我。

浑浊的感激声里,孙姑的身影只在人群后远远闪过一瞬,便缩了回去。

没人看见我手心里那根不知何时攥得滚烫的细簪子。

那是昨夜暴雨声最烈时,一个遥远又熟悉的悲鸣声塞进我耳朵里的:“囡囡……苦了你了……水……都放出去了……”那声音像裂帛,带着浓稠的血腥味,是把我推下乱葬岗那天晚上……把我推下乱葬岗的那人身上,散落出的那根带着血锈、刻着陈姓花押的铜簪子。

守业叔带着头在那磕得咣咣响,泥水都溅到我破烂的裤腿上了。

我眼睛却在人群缝里逮住了孙姑那张干瘪的老脸。

她缩在墙根下,嘴角硬是挤着一丝笑纹,冷得像雪地里冻僵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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