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边的青苔滑过牛蹄,铜铃突然自己响了。
那铃声裹着湿冷的水汽,像去年被军马踩碎的少年骨殖在哭。放牛娃小牛摸着胸前半块铜铃 —— 爹娘留的遗物,另一半正攥在青面冤魂手里,断口处的血痂还没干透。
李茂才的银扳指在火把下闪,缺了小指的手捏着烧红的马蹄铁,要烫瞎他的眼。可牛群记得仇,老黄牛的角撞开栅栏时,带血的蹄子踏过马粪,踏出一条复仇的路。
捕兽夹咬碎恶犬的腿,山火吞掉军马的鞍,连崖边的狼都懂得站在他这边。当两半铜铃在暗河上空共鸣,军火箱滚出枪管的瞬间,小牛终于看清:最烈的不是山匪的枪,是沉在石缝里的冤魂,和不肯低头的骨头。
牛蹄子踩过崖边的青苔,滑得像地主家账本上没干的墨团。牛铃突然自己转起来,叮铃铃,叮铃铃,响得人心头发麻,像有针在扎。我抬头看,崖头飘着团蓝绿色的鬼火,跟去年淹死在河里的狗剩手里攥着的火折子一个样,幽森森的 —— 狗剩是我唯一的玩伴,去年就是被李茂才的军马踩断腿,拖进河里活活淹死的。
老黄牛猛地扬起前蹄,差点把我甩下牛背。它眼珠子瞪得滚圆,像要蹦出来,鼻孔里喷着粗气,带着股腥臊味,像是见了勾魂的黑白无常。我死死攥着牛绳,左手腕缠着的破布条里,藏着半块牛骨片 —— 那是狗剩生前给我的,说能辟邪,此刻硌得掌心生疼。
日头刚落,天还没黑透。我躺在牛栏边的草堆上歇脚,有人影悄没声站在月光里。破短打沾着黑泥,像从坟里爬出来的,脸青得像潭底的石头,没一点血色。是狗剩的冤魂。
“李茂才推我下山那天,” 他盯着我脖子上的铜铃,眼神直勾勾的。那铜铃是爹娘留的,断成了两半,我戴的是带铃舌的这半,“牛铃卡在石缝里,取不出来。骨头被他的军马踩碎了,一块都拼不起来。”
我摸了摸胸前的铜铃,边缘磨得发亮。他缓缓抬起手,掌心里托着另一半铜铃,断口处还沾着暗红的血痂。爹娘留的那半块,竟在这冤魂手里?指尖突然冰凉,像摸到了冰碴子。
柴门被踹开时,“哐当” 一声巨响。火把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晃得头晕。李茂才的银扳指在光里闪着冷光,缺了小指的左手背在身后 —— 那截小指,是前年抢王家姑娘时被猎枪崩掉的,此刻藏着什么似的。带血的马蹄铁 “咚” 地砸在我脚边,血痂还没干透,红得发黑,像极了狗剩头上的伤口。
“三天内让这铃闭嘴,别再闹腾。” 他用靴尖碾着马蹄铁,铁屑嵌进泥里,像是在碾什么人的骨头,“不然,让你爹娘的坟头,连狗尾巴草都长不出。我说到做到,小畜生。”
地主在旁边弓着腰,像只哈巴狗。皮鞭子 “啪” 地抽在我背上,火辣辣的,疼钻进骨头缝,顺着血往心里窜。“小畜生不懂事,冲撞了李老爷。李老爷别跟他计较,我替他赔罪。”
我死死咬着牙,没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左手腕的牛骨片硌得更疼了,去年敲碎那只咬伤狗剩的恶犬膝盖时,也是这股狠劲。不能怂,一怂就什么都完了。
老黄牛突然哞地叫了一声,声音洪亮,用脑袋顶了顶我的后背,像是在撑腰。我摸了摸它的耳朵,毛茸茸的,在心里说,等着,咱们不会吃亏,一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