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才临走时,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攥紧了拳头,铜铃在胸前轻轻晃,像是在应和。
李茂才的三个打手,横眉竖眼的,像赶猪似的,用鞭子抽着牛群往深沟里赶。粗布袋子兜底一翻,马粪劈头盖脸砸下来,臭烘烘的,溅了我一脸一身。“秽物镇邪,看那脏东西还敢叫!” 领头的刀疤脸啐了口唾沫,黄痰落在我脚边,“李老爷说了,再让牛铃响,就卸了你的腿。”
马粪糊住我的铜铃,爹娘留的物件,成了这副模样。我的饭篮被一脚踹翻,糙米混着泥块滚出来,像那年山洪冲毁的家园,一片狼藉,浑浊得让人眼酸,心里堵得慌。
三天没好好吃饭了,肚子饿得咕咕叫。两头刚断奶的牛犊,趴在地上直哼哼,鼻子里冒白沫,嘴唇发紫,眼珠蒙上层白翳,眼看就要断气 —— 是打手们刚才偷偷喂了掺了巴豆的草料。我冲过去想抱它们,被刀疤脸一脚踹开:“滚开,别碰这些畜生!”
他的靴子踩在我手背上,使劲碾,疼得我浑身发抖,却不敢出声。老黄牛在旁边焦躁地转圈,蹄子刨得泥地翻飞,想冲过来。夜里的哭声弱得像蚊子哼,若有若无的,冤魂的声音快听不见了,被马粪的臭味盖了。
我摸出腕上的牛骨片,在月光下磨得尖尖的,刃口能映出人影,闪着寒光。马厩里的军马打着响鼻,娇气得很。李茂才最宝贝这些畜生,比亲儿子还亲,擦马鞍时连一根杂毛都要梳顺,伺候得周到。
我猫着腰钻进马厩,草料堆挡住了视线。往那匹最贵的黑马马鞍上,抹了把新鲜马粪,手法跟他们抹我铜铃时一个样,一点没差。黑马甩了甩尾巴,喷了个响鼻,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我赶紧躲到柱子后面,心怦怦直跳。
火折子 “呼” 地一声亮起来,火苗窜得老高,干草堆腾起火苗,浓烟滚滚。“走水了!马厩着火了!” 我扯着嗓子喊,烟呛得人直咳嗽,眼泪直流。混乱中我扑过去,抢回被扔在泥里的铜铃,山泉哗哗地冲,冰凉的水溅在脸上,铜铃露出原来的亮泽,锃光瓦亮。
冤魂的哭声一下子清晰了,带着点委屈。牛犊猛地抬起头,朝我哞哞叫,有了点精神。老黄牛用舌头舔它们的额头,像在安慰。刀疤脸带着人往马厩跑,慌手慌脚的。我骑上老黄牛,牛群跟着冲出院子,蹄声震天。
李茂才的马厩烧得噼啪响,火光冲天。他在远处跳着脚骂,声音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猫:“是谁干的?有种的站出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火光照红了半边天,像给冤魂烧的纸钱。刀疤脸发现我们跑了,在后面喊着追:“抓住那个小畜生!别让他跑了!”
老黄牛跑得更快了,四蹄翻飞。铜铃在胸前叮铃铃响,像在嘲笑他们。
地主用铁链把我锁在柴房,哗啦啦地响。木条钉死的窗户透进微光,昏昏暗暗的。外面传来恶犬的低吼,声音凶狠,涎水滴在地上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让人发毛 —— 是李茂才养的那只藏獒,去年就是它咬断了狗剩的腿筋。
“李老爷发了话,你老实点。” 地主隔着门板喊,声音透着得意,“再敢惹事,就把你卖到关外矿上,让你一辈子看不见太阳,在黑窟窿里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