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届顾客不行
监控屏幕幽蓝的光，把林森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映得像个鬼。他蜷在人体工学椅里，椅子吱呀作响，像在抱怨他久坐的份量。桌上一碗红烧牛肉面泡得有点发胀，面条吸饱了汤水，油腻腻地糊在碗壁上。林森挑了一筷子，塞进嘴里，眼睛却死死盯着面前十六个分屏。
这里是“茧”孤独体验馆的心脏——控制室。屏幕上，十六个小小的“茧”里，十六个花钱买罪受的都市灵魂，正经历着他精心调配的“孤独套餐”。有人对着虚拟窗口发呆，有人在空白画布上无意识地涂抹，还有个家伙，盘腿坐在绝对静音的房间里，对着空气，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和某个看不见的鬼魂激烈辩论。
“啧。”林森嗤笑一声，油腻的面条在齿间被咬断，“一群矫情精。真他妈闲得慌。”
他滑动鼠标，点开其中一个“茧”的音频通道。短暂的电流嘶鸣后，一个年轻男人压抑的、带着点神经质的声音瞬间灌满了控制室：
“……不行了，真不行了！太静了！静得我他妈能听见自己骨头缝里的声音！放我出去！钱我不要了！放我出去！”那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又干又裂，充满了濒临崩溃的绝望。
林森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嘲讽弧度，瞬间拉平了。他“啪”地一下切断了音频，刺耳的求救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主机风扇沉闷的嗡嗡声在室内回荡。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油腻的头发，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拱着。又是这样。才进去不到六个小时。这批顾客的质量，真是一茬不如一茬。连这点基本的、花钱买来的孤独都承受不住，还谈什么都市病？
他推开那碗看了就倒胃口的面，油腻的汤水晃荡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控制室角落那个被厚重防辐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入口。帘子后面，是他最新的、也是最得意的作品——“虚空之境”。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绝对囚笼。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温度变化，没有任何可感知的边界。纯粹的、彻底的虚无。连维系生命的最低限度营养液，都依靠预设的精密管道系统自动输送。
理论上，它能提供人类所能体验到的、最极致的孤独。
“妈的。”林森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那碗面，骂那个崩溃的顾客，还是在骂自己心里突然涌起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一丝被压抑的好奇。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走到那厚重的防辐射帘子前。深灰色的帘布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帘布表面。
一种微弱的、令人心悸的麻痒感，顺着指尖，蛇一样无声无息地爬进了他的心脏深处。
2 吞噬一切的虚空
沉重的合金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最后一丝来自控制室的微弱光线被彻底吞噬。关门时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林森的后颈，带来一阵转瞬即逝的凉意。随即，是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寂静。
“虚空之境”启动了。
林森像一颗被遗弃在宇宙深处的尘埃，瞬间失去了所有参照。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前后远近。他试探着向前伸出一只脚，脚尖在虚空中小心翼翼地探索，触不到任何实体。脚下踩着的似乎是某种特殊的柔性材料，吸收了所有的声音和震动。他张开嘴，想喊一声“开灯”，声音却像撞在一堵无形的、吸音的棉花墙上，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到一丝回响。绝对的静默，像水银一样沉重地灌满了他的耳朵、鼻腔，压得他耳膜发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