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腊月里的寒气，像淬了冰的针，一根根扎进沈寂的骨头缝里。她蜷在冰冷的祠堂角落，身上那件象征“未亡人”身份的粗麻素衣，薄得像纸，根本抵不住这蚀骨的冷。供桌上，长明灯豆大的火苗被不知哪儿钻进来的风扯得东倒西歪，映着牌位上“显考镇北将军萧彻之灵位”几个冰冷的鎏金大字，明明灭灭，如同她即将燃尽的生命。
冷，太冷了。四肢早已失去知觉，只有心口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带着怨恨的热气。
她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
记忆碎片纷乱地刺入脑海。三日前，那个雪虐风饕的黄昏，嫡母王氏带着几个粗壮的仆妇冲进她栖身的小院。她们的眼神，不是看一个人，而是在打量一件即将被派上用场的物件。
“寂姐儿，”王氏的声音带着一种虚伪的悲悯，却又有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将军府送来了消息，萧将军……战死沙场了！”
沈寂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冰凉。那个素未谋面的“夫君”，那个被一纸赐婚强行绑在她命运上的男人，死了？
王氏的悲色瞬间敛去，换上的是属于当家主母的算计与命令：“圣上体恤将军功勋，特旨恩准，由沈家女眷……灵前守节，以全将军身后哀荣。”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钉在沈寂苍白的脸上，“你姐姐明珠，是咱们沈家的嫡长女，金尊玉贵的身子，如何受得住这份苦楚？更况她……她已有婚约在身，断不能因此误了终身。”
冰冷的现实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沈寂明白了。守节？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让她这个不受宠的庶女，代替嫡姐，去守一个死人的活寡！去填那个冰冷的、名为“忠义”实则吃人的坑！
“母亲……”沈寂喉咙干涩，试图挣扎，“女儿……”
“住口！”王氏厉声打断，眼神淬着寒冰，“沈家养你这么多年，如今正是你报恩的时候！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沈家抗旨，满门获罪？看着你姐姐明珠被拖入火坑？你这般不孝不悌，还有何面目活着？”
报恩？沈寂心底一片荒凉。她在沈家活得还不如一条狗，吃的是残羹冷炙，穿的是姐姐丢弃的旧衣，受尽白眼与苛待，如今却要用一生的自由和幸福，去报这所谓的“恩”？
“来人！”王氏不再看她，对着仆妇冷声吩咐，“伺候二小姐换上孝服，即刻送往祠堂！将军府的人，稍后就来‘接’她！”
反抗是徒劳的。几个孔武有力的仆妇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地剥去她身上单薄的旧袄，粗暴地将那件刺眼的白麻孝服套在她身上。布料粗糙，磨得她肌肤生疼。她们架着她，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穿过沈府挂满白幡、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回廊，一路拖进了这阴森冰冷的祠堂。
第二章
厚重的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冷酷，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世界，也彻底锁死了她的人生。
三天。滴水未进。寒气无孔不入，从冰冷的地砖渗上来，钻进骨髓。沈寂的意识在极致的寒冷与饥饿中渐渐模糊。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决定了她两世命运的起点——半年前，也是在这沈府花厅，宣旨太监那尖利刺耳的声音，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耳膜，也扎碎了她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期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