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河堤要垮了!”凄厉的呼喊撕裂雨幕。我和赵大叔抓起铁锨,赤脚冲进瓢泼大雨中。眼前的景象令人心惊肉跳:暴涨的河水如同狂暴的巨兽,猛烈撞击着单薄的土石堤坝,一段堤岸在洪水的撕扯下已开始大块大块地崩塌,浑浊的洪水正凶猛地灌入田垄,绿油油的禾苗瞬间被浊流吞噬!眼看堤坝缺口迅速扩大,洪水即将长驱直入吞噬村庄!
“堵住!死也要堵住!”赵大叔双目赤红,吼声压过雷雨。没有半分犹豫,他抱着装满泥土的草袋,第一个跳入齐腰深、冰冷刺骨、打着漩涡的洪水中,用身体死死抵在缺口最危险处!紧接着,栓子爹、张叔……一个个身影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铁匠张叔那粗壮的手臂在洪水中如同铁柱般牢牢支撑。我紧随其后,冰冷的激流瞬间淹没腰部,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人站立不稳。浑浊的浪头夹杂着碎石枯枝劈头盖脸打来,冰冷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我。我咬紧牙关,与身旁的赵大叔、张叔他们肩并着肩,背靠着背,用血肉之躯在肆虐的洪水中筑起一道摇晃却绝不退让的堤坝!
“递草袋!快!”岸上的人们疯了似的铲土、装袋、传递。王家媳妇瘦弱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草袋压得她踉跄,却一步不退;连半大的栓子也咬着牙拖拽着比他小不了多少的草袋,在泥泞中爬行!草袋、石块、甚至门板……所有能找到的东西都被投入缺口。跳入水中的人墙,手挽手,臂挽臂,任凭洪水猛烈冲击,任凭身体在冰冷和巨力中颤抖,如同扎根的磐石般屹立不倒!风雨声、呼喊声、水流咆哮声震耳欲聋,但一种更强大的、无声的意志在激流中激荡,那是军民血肉相连、生死与共的钢铁长城!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洪水这头巨兽的势头被硬生生扼住。堤坝的缺口被无数草袋、石块和军民无畏的身躯死死堵住!精疲力竭的我们被七手八脚拽上岸,瘫倒在泥泞里,浑身冰冷,牙齿打颤,却望着身后安然无恙的田垄和沉睡的村庄,咧开嘴笑了。那笑容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一种同生共死、淬炼出的、比铁还硬的情谊。
当盛夏炽热的阳光洒满赵家沟时,田野的景象足以让最沧桑的眼中溢出泪水。金黄色的麦浪翻滚着,沉甸甸的麦穗在风中沙沙作响,如同大地最深情的低语。苞谷秆子挺拔茁壮,吐着紫红的缨子,粗大的棒子饱胀得几乎要撑破外衣。豆荚饱满,密密麻麻地挂在枝蔓上。丰收的气息,浓郁得如同醇厚的美酒,弥漫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
打谷场上的喧嚣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连枷起落,发出“嘭—啪!嘭—啪!”的浑厚节奏;石碾子吱呀呀地滚动,将麦粒从穗壳中温柔地碾出;扬长的木锨在半空划出一道道优美的金色弧线,秕壳随风飘散,留下的是如雨点般坠落的、饱满坚实的麦粒。孩子们在堆积如山的粮食堆上翻滚嬉闹,抓起一把把新麦塞进嘴里,嚼得满口生香,笑声清脆如银铃。赵大叔蹲在堆积如山的麦堆旁,粗糙的手指深深插入那温润厚实的麦粒中,捧起满满一捧,凑到鼻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阳光和泥土芬芳的粮食气息,让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