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星火,就这样在耐心与一盏盏油灯的光晕里,艰难地、一点一滴地燃了起来。
然而,开荒的头一仗,便是农具告急!眼看几把豁口的镢头在硬土上只留下几道白痕,急得人火烧火燎。赵大叔猛地站起身,眼神如鹰隼扫过整个村子:“挨家挨户,搜罗破铜烂铁!一个钉头,一块废铁皮都不能落下!”
张叔那间终日炉火通红的铁匠铺,成了临时的兵器场。他翻出了珍藏多年的几块好钢,甚至连自己那根用了大半辈子的铁烟锅都狠狠心丢进了通红的炉膛!有人惊呼:“老张,烟锅子可是你的命根子!”张叔胡子一抖,声音斩钉截铁:“命根子?饿死了,要这命根子有球用!叮叮当当”的锻打声日夜不息,如同激昂的战鼓,敲碎了村庄的沉寂。火星四溅中,一把把簇新、闪着暗蓝光泽的镢头、锄头诞生了!它们被分发到一双双布满老茧或尚显稚嫩的手上,沉甸甸的,是破开冻土、掘出生路的利器。
紧接着是种子关。赵大叔那口原本装着全家口粮的旧缸,如今空空如也。他佝偻着背,在窑洞角落的坛坛罐罐里翻找良久,最终颤巍巍地捧出一个用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红布层层揭开,竟是小半包饱满金黄的麦粒!“这是……去年秋收特意留的种,舍不得吃一粒啊……”赵大叔的声音哽咽了,浑浊的老泪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蜿蜒。这无声的举动胜过千言万语。
王老倔默默抱来了藏在地窖深处的小半袋苞谷种;李家媳妇送来了压在箱底的一小包豆种……各色种子汇聚在一起,虽然数量不多,却像一粒粒饱满的珍珠,在众人粗糙的手掌上闪烁着倔强的生命之光。王老倔更是不眠不休,日夜守着他精心侍弄的“土温床”——坑洞里铺着厚厚一层发酵的骡马粪,用体温般恒定的热量催醒那些珍贵的种子。
人手调配同样是个精细活。赵大叔和我拿着花名册,就着昏黄的油灯反复琢磨。“老蔫叔腿脚不利索,可侍弄庄稼是把老手,当‘庄稼把式’指点后生!”赵大叔点着名册说。“栓子娘力气小,但心细手巧,编筐编篓少不了她!”我补充道。于是,变工队、互助组应运而生。身强力壮的组成开荒突击队,专啃最硬的骨头;经验丰富的老农负责精耕细作;妇女们则被秀兰信中提及的纺织小组所鼓舞,在李嫂的带领下,几架破旧的纺车重新“吱呀呀”唱起了歌,梭子开始往来飞动,粗粝却厚实的土布一寸寸在她们灵巧的手中生长出来。村里的半大娃娃们也没闲着,挎着柳条筐漫山遍野寻猪草、拾柴火,小小的身影在黄土地上跃动。
地,终于在一双双磨出血泡的手中艰难地翻开了。新土的气息混着汗水的咸涩,在初春微寒的空气里弥漫。我手掌上那些新磨出的血泡,在一次次紧握粗糙镢柄的摩擦中破裂,渗出的血丝混着泥土,每一次挥臂都牵扯着钻心的痛。收工后,在赵大叔家昏暗的油灯下,我咬着牙,将手浸入他端来的温盐水里。盐水如无数细针扎入绽开的皮肉,痛得我浑身一颤,倒抽一口冷气。赵大叔默默递过一块干净的粗布,眼神里满是无声的疼惜。
夏初,绿油油的禾苗刚给黄土地披上新装,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便如天河倾覆,连续数日疯狂泼洒。浑浊的雨水裹挟着黄泥,从四面光秃的山坡上咆哮着冲下,汇成汹涌的山洪,直扑沟底新开的田地和下游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