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废墟,像个最勤快的工匠。弯着腰,在瓦砾堆里仔细翻找还能用的旧砖旧瓦,一块块捡出来,堆在清理出的空地上。残存的石头柱础、断了但还能拼上的雕花石栏,在他眼里都是宝贝。他用枯瘦的手掌,在废墟边上一点点平整土地,拔掉荒草,搬开大石头。汗水湿透了他破旧的僧衣,在背上结成盐霜。他像只不知疲倦的陀螺,在毒日头下沉默地干活。慢慢地,一小片能站人的平地出现了。他又找来山间有韧性的荆条和枯草,在平地中央搭起个只能挤三四个人的小草棚,这就是最初的工寮。
用那点微薄的“善缘”换回几根最普通的杉木。老僧请来山下几个同样穷困、日子艰难的木匠和泥瓦匠。工钱少得可怜,只够勉强糊口。工匠们看这老和尚一片诚心,又实在没别的活路,勉强答应下来。重建的艰辛,就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上,靠着无声的固执,极其缓慢地开始了。锯木头的声音、凿石头的声音、夯土的声音,第一次打破了废墟长久的死寂,带来一丝微弱的气息。
然而,厄运像盘旋的秃鹫,很快就扑了下来。一天清早,工匠们揉着眼睛走出草棚,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昨天刚竖起来、还没来得及固定的几根做主梁的杉木,不见了,原地只剩下几个歪斜的浅坑和几道深深陷入松软泥土的拖拽痕迹,一直伸向远处阴暗的山林边。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是野兽?还是……山鬼?恐怖的乌云瞬间罩住了小小的工棚。
祸不单行。就在大家惊魂未定,为丢了的木料发愁时,午后原本晴朗的天猛地变了脸,铅灰色的云像奔腾的铁骑,眨眼吞掉了太阳。狂风毫无预兆地咆哮起来,卷起漫天沙石,打在脸上生疼。紧接着,核桃大的冰雹像天上砸下来的石头子,噼里啪啦狂泻而下,密集的冰雹砸在刚铺好、还没用泥灰固定的新瓦片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新铺的屋顶立刻千疮百孔。狂风像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推搡那堵刚刚垒起、泥浆还没干的半截土墙。“轰隆”一声闷响,土墙在众人绝望的目光中塌成一堆烂泥块。冰雹和狂风过后,工地上只剩满地瓦砾、泥浆、断草和工匠们死一样的沉默。所有的心血,几乎瞬间成了泡影。
工匠们挤在破草棚里,脸上全是沮丧和恐惧。炉膛里的火苗有气无力,照着他们灰暗的脸。
“完了……全完了……”一个老木匠抱着头蹲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木头没了,墙塌了,瓦碎了……这……这是老天爷不让咱们干啊,”
“我就说这地方邪性,”一个年轻点的泥瓦匠声音发抖,眼神惊恐地扫着棚外阴沉的废墟,“先是丢木头,接着是这要命的雹子,菩萨不乐意,山神发怒……再待下去,怕是要出人命啊,”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大伙儿低声议论,眼神闪烁不定,都想丢下工具,逃离这片不祥之地。
“稍安勿躁。”
一个平静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棚里的嘈杂和棚外呼啸的余风。虚云老和尚不知何时站在了棚口,破旧的僧袍在风里哗哗作响。他干瘦的身影在废墟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单薄,好像风一吹就倒,可他的腰背挺得笔直,目光沉静得像深潭里的古水,缓缓看过每一张惊惶的脸。那目光里有种奇异的力量,竟奇异地稳住了众人心头翻涌的狂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