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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天宝十载的春日,本该是牡丹吐艳、仕女如云的时节,空气却凝滞如一块吸饱了血的旧布,沉甸甸地压在朱雀大街的尽头。
那里,是刑场。
乌骓被粗糙的皮绳勒得口角渗出血沫,铁嚼子深陷进它的牙床,每一次挣扎都带来更深的切割痛楚。它的四蹄被铁链死死扣在冰冷的石地上,每一次徒劳的踢蹬都只能在青石上刮擦出刺耳又无力的火星。浑浊的汗水和着泥土,在它深黑色的皮毛上冲出一道道污浊的沟壑,顺着强健的筋肉线条滚落,砸在地面,洇开一小片深色。那双巨大的、曾倒映过塞外孤烟与长河落日的马眼,此刻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刑台之上。那里面没有泪水,只有一种沉到骨髓里的幽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倒映着行刑台上唯一的光源——那柄高高悬起的、雪亮的鬼头刀。
刀光一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噗!
一颗戴着头盔的头颅沉重地跌落,滚了几滚,停在乌骓正前方三步之遥。灰败的脸孔沾满尘土,正是薛嵩。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空洞地大睁着,凝固着最后一丝惊愕与不甘,直直地“看”着乌骓的方向。
腥甜粘稠的血浆,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无头的脖颈断口处狂喷而出,带着生命最后的热气,溅射开来。几滴滚烫的液体,不偏不倚,正正地砸在乌骓的鼻梁上,顺着它紧皱的皮肤纹理,缓缓滑落,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
嗡——!
乌骓的耳朵猛地向后紧贴头颅,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剧烈地一弹,几乎要挣脱束缚它的铁链!一声沉闷压抑到极致的嘶鸣从它被铁嚼子封堵的喉咙深处挤出,不是嘹亮的战马嘶风,而是一种类似濒死野兽的呜咽,低沉、破碎,带着铁锈摩擦的粗粝感,在刑场死一般的寂静中回荡,震得押解它的士兵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勒紧了手中的绳索。
“孽畜!还不老实!”一个监刑官模样的将领皱眉厉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催促:“快!把薛嵩的头悬上朱雀门示众!这匹叛将的马,送去天策府马场!圣人有旨,让它参加‘血蹄竞逐’,废物利用!”
士兵们粗暴地拖开无头的尸身,用长杆挑起那颗头颅,血淋淋地走向巍峨的朱雀门。另几个士兵则更加用力地拖拽着铁链,将仍沉浸在剧烈震颤中的乌骓往另一个方向拉扯。
乌骓被拖拽着离开刑场,蹄铁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它最后一次奋力扭过头颅,那双深陷的眼窝依旧死死钉在朱雀门方向。门楼高耸的阴影下,一根新的、还带着湿气的长杆正被缓缓升起,顶端,一个模糊的血色圆球在春日惨淡的天光里微微摇晃。薛嵩空洞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喧嚣与尘埃,再次与它对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余韵里,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粗暴地踏碎了刑场残留的死亡气息。一队骑兵旋风般卷至,甲胄漆黑,样式迥异于唐军,带着浓烈的草原风尘与煞气。为首骑士猛地勒住胯下躁动不安的黑色骏马,那马喷着响鼻,碗口大的铁蹄不耐烦地刨着地上的血泥。
骑士并未下马,目光鹰隼般扫过狼藉的刑台和被拖拽着的乌骓,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随手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帛书,手臂一扬,那帛书如同箭矢般射出,带着破空声,精准地钉在刚刚下令的监刑官脚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