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灯还亮着,姑姑正坐在炕沿上学着纳鞋底,看见锁柱一头撞进来,手里的针线都掉了。“咋了这是?”
“丫丫…… 丫丫不见了!” 锁柱扶着门框,话都说不囫囵。
院子里顿时炸开了锅。
姑父把刚端上桌的饭碗一摔,抄起墙角的扁担就往外冲,锁柱爸紧随其后,手里攥着个马灯。
姑姑哭得瘫在地上,被锁柱妈扶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路过祠堂时,锁柱看见供桌上的香炉倒了,三炷香全断了,地上散落着几粒老鼠屎。
等一行人举着马灯、手电筒赶到耗子洞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姑父疯了似的往里冲,被锁柱爸拉住:“黑灯瞎火的,别再出事儿。这是灰仙的地盘,得先拜拜。”
他从兜里摸出块没吃完的馒头,掰成小块放在洞口,“仙家保佑,要是孩子在您这儿,还请高抬贵手。”
十几个村民闻讯赶来,火把把洞口照得如同白昼,他们排成队往洞里走,喊着丫丫的名字。
声音在黑暗中层层叠叠地漾开,却连个回音都没有。
有个老人往洞里撒了把米,米落地的声音格外清晰,紧接着就传来一阵密集的 “吱吱” 声,像是有无数只耗子在争抢。
那天夜里,整个村子的狗都在叫。
手电筒的光柱像无数根颤抖的筷子,在乱葬岗子和玉米地里戳来戳去,却连红裙子的影子都没找着。
天快亮的时候,姑父蹲在洞口,像头受伤的野兽似的呜咽起来,姑姑的哭声已经哑得像破锣。
有个老太太偷偷对锁柱妈说:“怕是被灰仙留着做伴了,这洞以前就吞过小孩。”
警察是第二天中午来的,绿色的吉普车险些陷在村口的泥里。
两个穿着蓝制服的警察拿着本子,把大眼睛他们叫到大队部问话。
锁柱躲在门后,听见大眼睛说丫丫自己要留下,听见二柱子说洞里全是耗子,听见警察问 “那地方是不是有塌方”,然后有人回答 “就个耗子洞,浅得很,小孩都能爬出来”。
搜寻持续了三天,耗子洞被翻了个底朝天,周围的玉米地踩出了无数条小路,连村东头的河都被抽干了一半。
丫丫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留下任何痕迹。
只是每天夜里,村西头都会传来一阵奇怪的 “吱吱” 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姑姑一家走的时候,锁柱躲在柴火垛后面不敢出来。
他听见姑姑对他妈说:“我再也不想看见这个地方。”
小轿车扬起的尘土迷了他的眼,等他揉开眼睛,车已经没影了。
那天下午,王老五家的老黄牛突然疯了,挣脱缰绳往村西头跑,最后撞死在那棵歪脖子老榆树上,肚子里剖出来一堆没消化的鼠毛。
那年冬天,锁柱家也搬离了村子,搬到了县城边上。
临走前,锁柱最后看了一眼村西头的方向,光秃秃的玉米地里,那个洞口像只闭上的眼睛,周围散落着一圈圈细密的爪印。
十五年弹指而过。
锁柱长成了大小伙子,在城里开了家汽修店,脸上有了成年人的轮廓,只是偶尔在夜里,还会梦见那条红裙子,在密密麻麻的鼠群里飘啊飘。
二零一三年清明,锁柱开着二手面包车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