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黛录事,”一个略显圆滑的声音打破寂静。是御史中丞李大人身边的长随,姓王,此刻他踱步过来,脸上堆着习惯性的、却并不达眼底的笑意,手里捏着一份誊抄工整的奏疏抄本。“李大人让把这个誊一份,要快。是……关于北境军粮转运的条陈。”

青黛抬起眼,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像一张凝固的、苍白的面具。她伸出那双过分干净的手,无声地接过抄本。指尖在触碰到纸张的刹那,一丝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动掠过指腹。

“是。”声音平平,没有任何起伏。

她低下头,重新铺开一张新的宣纸。砚台里的墨是新磨的,浓黑如漆。她执笔,蘸墨,落笔。

笔尖在纸上流畅地滑动,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她的字迹端正清秀,一丝不苟,每一个转折都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确。然而,就在这看似平静的誊抄之下,她的脑海里,另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高速运转。

北境军粮转运?条陈?

奏疏抄本上看似严谨的数字、稳妥的路线建议、合理的损耗预估……在她眼中,却如同被投入显影药水的密信,迅速显露出隐藏其下的脉络和陷阱。数字被微妙地夸大,路线刻意绕开了几个关键的、由太子一派势力掌控的仓储节点,损耗预估更是巧妙地预留了巨大的贪墨空间……这分明是一份经过精心伪装的、为二皇子一系攫取北境军需大权铺路的提案!矛头直指负责此事的太子心腹——户部侍郎陈敏之!

笔尖在“损耗三成”的字样上微微一顿,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墨点。青黛的眼睫纹丝不动,深潭般的眼底,那丝冰冷的锐光却再次一闪而过,如同深水下的寒刃,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嘲弄。

蠢货。李胖子(御史中丞李大人)这条二皇子的走狗,胃口倒是越来越大了。三成?呵,也不怕撑破了肚皮。

她继续誊写,笔迹依旧平稳流畅,没有任何异常。但在她思维深处,一个冰冷、清晰、毫无感情的声音正在冷静地分析、推演、计算着每一步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每一个可以利用的破绽。如同在下一盘庞大而无声的棋局,落子无声,却步步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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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时刻,上京城西南角,一处门庭若市的大宅后院深处。

这里的空气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药味。苦的、涩的、辛辣的、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腥甜的复杂气味,混杂在初春微凉的空气里,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心头发紧的氛围。这里是太医院院判张松年的府邸。

一间特意辟出的静室,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室内只点着几盏长明油灯,光线跳跃不定,将人影投射在四壁悬挂的经络穴位图上,拉扯得有些扭曲变形。

静室中央,一张硬木窄榻上,趴伏着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他身形魁梧,肌肉虬结,此刻却因剧痛而全身肌肉紧绷,汗如雨下,浸湿了身下的白布。一道狰狞的、深可见骨的刀伤,斜斜贯穿了他整个宽阔的后背,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不祥的紫黑色,肿胀外翻,散发出阵阵腐肉的恶臭。脓血正缓慢地从伤口深处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