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递梅香
江南的春来得总是缠绵。
惊蛰刚过,雨就下了三天,淅淅沥沥的,把平江镇的青石板路润得发亮,倒映着两岸粉墙黛瓦的影子,像一幅晕开的水墨画。沈落雁站在自家药铺的柜台后,指尖捻着颗饱满的红豆,看雨丝斜斜地织进对面的梅林里。
梅林是镇上的老景致了,据说是前朝一位太守亲手栽的,三百余株梅树沿河岸排开,冬末春初时,粉白的花瓣能落满半条河。此刻花期刚过,枝头已抽出嫩青的新叶,被雨水洗得透亮,倒比开花时多了几分鲜活气。
"落雁,抓副润肺的方子。"
门口的竹帘被掀开,带进一股潮湿的风。沈落雁抬头,看见是隔壁绸缎庄的张婶,手里挎着个蓝布包袱,脸上带着愁容。
"张叔又咳得厉害?"沈落雁放下红豆,熟稔地从药柜里抽抽屉,"前儿刚抓的药喝完了?"
"可不是嘛,"张婶叹口气,"这鬼天气,他夜里咳得整宿睡不着,听着都揪心。你们家那新晒的枇杷膏,还有吗?"
"有的,"沈落雁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娘昨天刚熬好的,给您装一小罐。"
她转身去里屋取膏子,路过窗边时,瞥见梅林深处的石桥上站着个少年。青布长衫,皂色布鞋,手里拎着个竹篮,正仰头看梅树梢头的新叶,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系着的半块玉佩,玉色温润,在雨雾里泛着淡淡的光。
是谢临洲。
沈落雁的心跳漏了半拍,指尖不小心碰倒了窗台上的青瓷瓶,里面插着的几枝残梅簌簌落了几片花瓣,掉进她的发间。
她认识谢临洲已有五年。
五年前的元宵,她跟着父亲去镇上的灯会,不慎被人流挤散,在梅林边哭红了眼,是他递来块桂花糖,说:"别怕,我送你回家。"那时他刚随先生迁居平江镇,眉眼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说话时会微微脸红。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苏州谢家的二公子,因体弱被送到江南静养,跟着一位老夫子研学。他常来药铺买些润喉的药材,有时会借她父亲的医书看,一来二去,两人便熟了。
他懂医理,能背《本草》,却更喜欢诗词;她生在药铺,识得百草,却总爱听他讲远方的故事。梅林的石桥、河边的柳树、药铺后院的葡萄架,都成了他们说说话的地方。
"落雁?"张婶的声音在柜台前响起。
沈落雁回过神,慌忙将发间的花瓣拂去,抱着枇杷膏走出里屋:"张婶,您拿好,早晚各一勺,用温水冲了喝。"
张婶接过膏子,眼尖地瞥见梅林边的谢临洲,暧昧地笑了笑:"那不是谢公子吗?这雨天上这儿来,怕是为了看某人吧?"
沈落雁的脸腾地红了,嗔道:"张婶别乱说。"
送走张婶,雨渐渐小了。沈落雁支着下巴坐在柜台后,看谢临洲从石桥上下来,沿着河岸慢慢走,竹篮里不知装了些什么,偶尔弯腰捡起片被风吹落的新叶,放在鼻尖轻嗅。
他快走到药铺门口时,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望向河面。雨后的河水涨了些,裹挟着零落的花瓣向东流去,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在水面洒下一片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