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他像是突然被解除了某种咒语,猛地将脸埋进碗里,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滚烫的粥烫得他直吸气,却丝毫无法阻止他吞咽的速度。这动作如同点燃了引信。其余十一个渔民也猛地反应过来,不再犹豫,不再矜持,粗粝的手指紧紧扣住碗沿,将头深深埋下,发出呼噜呼噜的、近乎野兽般的吞咽声。滚烫的粥温暖了他们冻僵的内腑,米粒的实在感填满了他们被恐惧掏空的肠胃。那是风暴中唯一的锚点,是黑暗尽头唯一的光亮。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或许是那个最年轻的渔民,他在舔干净碗底最后一点粘稠的米浆后,看着碗中映出自己狼狈不堪、如同孤魂野鬼般的倒影,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位在狂风中白发凌乱、却如山岳般屹立的老阿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委屈,混合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
一声压抑到极致、最终破碎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这呜咽如同一个信号。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十二个在惊涛骇浪中未曾皱眉、在生死边缘未曾落泪的刚强汉子,此刻,竟齐刷刷地蹲了下去,蹲在这冰冷的、泥泞的、依旧被狂风暴雨肆虐的海滩上。他们紧紧抱着那只空了的、还带着余温的粗瓷碗,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是终于找到了母亲的孩子。他们埋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却足以撕裂夜空的嚎啕大哭。雨水混着泪水,冲刷着他们饱经风霜的脸庞,砸落在冰冷的沙滩上。那哭声,是迷途的羔羊终于望见了归家的灯火,是漂泊的灵魂终于触到了坚实的岸。
最后半勺温粥,小心地刮过锅壁,落入最后一只粗瓷碗中。老阿婆这才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直到这时,她才真正有暇抬起头,环顾四周。
目光所及,她的心猛地一沉。
祠堂那原本厚重庄严的屋顶,此刻竟整个不翼而飞!断裂的椽子、残破的瓦片如同被巨灵神愤怒撕碎的破布,在低垂翻滚的乌云背景下勾勒出狰狞的剪影。灶房上方,已然是毫无遮掩的一片漆黑天穹。冰冷的雨水正肆无忌惮地倾泻而下,浇在灶膛里尚未完全熄灭的余烬上,发出“滋滋”的哀鸣,腾起最后几缕不甘的白烟。
她下意识地弯下腰,布满老人斑的手伸向那口依旧滚烫、此刻却显得无比珍贵的粥锅。这口锅,是刚刚温暖了十二个濒死灵魂的圣器。锅底还残留着灶火的温度,传递到掌心,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慰藉。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到锅沿的刹那——
头顶上方,毫无预兆地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的木材撕裂声!
“咔嚓——!”
如同巨兽临死前的悲鸣。支撑着灶房结构的那根粗壮主梁,在风雨持续的摧残下,终于不堪重负,从中间轰然断裂!
断裂的巨木裹挟着千斤之力,裹挟着无数瓦砾碎木,如同天罚之剑,朝着灶台和老阿婆当头砸落!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
“阿嬷——!!”一声肝胆俱裂的嘶吼炸响!一直守在旁边的阿水,如同被毒蛇咬中般猛地弹起,用尽全身力气,像一头护崽的幼豹,朝着祖母狠狠扑了过去!他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双手死命抓住老阿婆的胳膊和腰间的衣服,借着扑倒的势头,不管不顾地向着侧后方拼命拖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