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阿婆脸上的皱纹骤然绷紧,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的悸动。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那危险的窗外,猛地将腰间的粗布围裙用力一扎,打了一个死结。接着,她干瘦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推开那扇被狂风顶得咯咯作响的灶房门,像一枚离弦的箭,决绝地一头扎进了屋外那片咆哮的、吞噬一切的雨幕之中!
“阿嬷——!”阿水的惊呼被狂风瞬间撕碎。
老阿婆的身影在狂暴的雨鞭下显得渺小而踉跄,但她冲向海滩的方向却异常坚定。雨水冰冷刺骨,抽打在脸上生疼,狂风几乎要将她掀翻。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湿滑的滩涂上,浑浊的海水漫过脚踝。
近了!更近了!
三条破败不堪的渔船,如同被巨人随意丢弃的破烂玩具,被一股巨大的涌浪猛地推搡着,重重地搁浅在离岸不远的浅滩上。船身剧烈地摇晃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借着那三点微弱渔火的光,老阿婆看清了它们的惨状:船帮被撞开了巨大的豁口,海水正疯狂地往里灌;原本高耸的桅杆只剩下半截凄凉的残桩,断裂处参差如野兽的獠牙。
人影晃动。十二个浑身湿透、衣衫褴褛的渔民,像一群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水鬼,正互相搀扶着,极其艰难地从破船里踉跄爬下,涉过齐膝深的海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岸上挪。海水冰冷刺骨,他们的嘴唇无一例外地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着,发出咯咯的响声,脸上除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冻僵、抽空了所有生气的麻木。狂风卷着冷雨抽打着他们,几乎要将这些摇摇欲坠的身体再次吹倒。
老阿婆没有丝毫停顿。她逆着风,几乎是扑回到祠堂灶房门口。那口巨大的、沉甸甸的生铁粥锅,正稳稳地架在灶上,锅里是翻滚着浓稠白汽的滚烫米粥。她瘦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双臂环抱住滚烫的锅沿,猛一发力,竟将整个粥锅抱离了灶台!
滚烫的锅壁灼痛了她的手臂,但她浑然不觉。她抱着这口几乎与她齐腰高的沉重铁锅,一步步挪到那群瑟缩在风雨中、几乎失去知觉的渔民面前。锅底的热度透过薄薄的湿衣传到她的胸膛,像揣着一块燃烧的炭。
她放下锅,抄起那柄沉甸甸的黄铜勺,深深探入浓稠滚烫的粥中。手臂奋力一扬!
一道乳白温润的弧线划破冰冷的雨幕,精准无比地落入阿水慌忙递过来的粗瓷大碗中。滚烫的米粥,竟一滴未洒。
“一人一碗,不许剩。” 老阿婆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风烛残年特有的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震耳的浪涛和人群的惊喘,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冻僵渔民的耳中。那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源自母性的、不容置疑的抚慰。
一个年轻些的渔民,双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几乎捧不住那只粗瓷碗。他尝试着凑近碗沿,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滚烫的、带着清甜米香的粥液滑过冻僵的食道,如同一条温暖的小溪,瞬间注入了他冰封的躯体。那是一种久违的、属于人间的暖意,一种足以唤醒麻木灵魂的甘甜。他的动作顿住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死死盯着碗里那温润的乳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