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黎明暗火。
1941 年 5 月 7 日 04:50
一
天还没亮,中条山是一条冻硬的铁索。
黄河在东侧翻滚,风从河谷爬上来,穿过夏县城外那片被炮火削秃的柿树林,扑在韩俊杰的脸上。
他整个人挂在半截老柿树的枝桠上,左耳贴住粗糙的树皮。
钢盔边缘结着一层薄霜,每一次呼吸都在盔檐上留下一圈白雾。
咚——
大地像被重锤擂了一下,柿树猛地一颤,枯枝「啪」地折断。
第二下震动紧随而至,更近、更闷,像有人把鼓槌直接敲在他的肋骨上。
韩俊杰把炮队镜举到眼前,镜头里,五百米外的山脊线被一串暗红色信号弹割开,火雨坠地,照亮密密麻麻的钢盔——日军第 37 师团的先头中队,钢盔下的布条在风里飘,像一排獠牙。
信号弹的余烬尚未落地,第三发照明弹又升空,惨白的光把黑夜撕开一道口子,照得他瞳孔紧缩。
二
目光微微下移,他看见——
最前排的日军把 92 式重机枪架在土坎上。掷弹筒手半蹲,副射手托弹,枪管在冷光里泛着青蓝色的幽光;
再往后,是排着密集队形的步枪兵,刺刀上绑着白布条,像提前招魂的幡。
风突然转向,把信号弹的烟吹进他的鼻子,辛辣的火药味混着土腥味,呛得他喉咙发紧。
他想起 1939 年 6 月 6 日,同一个山沟,范文英营长把最后一发 75 毫米炮弹打进日军油库,火球腾起时,黎明提前了十分钟。
那时他们唱秦腔《斩单童》,嗓子喊破也不觉得疼。
现在,嗓子还在,营长没了,炮也没了。
三
树下,17 岁的周洪祥把步枪横抱在怀里,手指关节因寒冷而发白。
他抬头,看见韩俊杰顺着树干滑下。
「把信筒给我。」
周洪祥从怀里掏出半截竹筒,里面塞着一张被血洇透的纸条。
韩俊杰把它塞进信鸽脚环,鸽子在他掌心抖了一下,扑啦啦飞向更黑的夜空。
两百米外,八字桥阵地上,第 12 师师长寸性奇拄着步枪当拐杖,左腿裤管空空荡荡,血把绑腿染成紫黑色,像一截烧焦的木头。
他的怀表盖里夹着一张小照:妻子抱着未满周岁的女儿,照片背后写着「不灭倭寇,何以家为」。
「弟兄们——」
寸性奇的声音不高,「三年前咱们在这儿唱过秦腔,今天再唱一遍!」
他抬头,东方天际泛起一丝蟹壳青,而日军信号弹的余烬还在空中飘,像不肯熄灭的鬼火。
黎明前最黑的十分钟,中条山屏住呼吸。
第二章乌云压城。
1940 年 12 约—1941 年 5 月 6 日。
1、东京—北平日军总参谋部谋划。
1941 年 1 月 10 日,东京千代田,陆军省地下作战室灯火彻夜未熄。
墙上挂着整幅华北五万分一地形图,中条山三个字被人用红铅笔圈了又圈。
参谋次长田边盛武手中的铅笔戳在「芮城」二字上。
「盲肠,」他回头对满屋将佐说,「割不掉,华北就永无宁日。」
一份编号「大陆指第 426 号」的绝密电文,在 3 月 12 日深夜飞出东京,飞向北平铁狮子胡同。
电文只有一句:
「三月之内,拔除中条山国军主力,确保黄河以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