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深潭诡影

老龙潭的水,今年黑得格外瘆人。

陈实蹲在冰凉的青石码头上,盯着脚下翻涌的墨色水波,心头那股没来由的烦躁像潭底的暗流,搅得他不得安宁。三天了,整整三天。秋芸就是在眼前这片吞没了无数生灵的深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村里水性最好的汉子们,举着火把,撑着竹筏,把潭底的水草淤泥都搅翻了天,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捞上来。王伯摇着头,浑浊的老眼里尽是怜悯:“陈实啊,认命吧。老龙潭要留的人,阎王爷也收不走。”

认命?陈实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钝痛却压不住心口那块不断塌陷的空洞。他和秋芸,从小一块儿在泥巴地里滚大,她辫子上系的红头绳,是他用采草药换来的第一枚铜钱买的。成亲那晚,他对着爹娘牌位起誓,这辈子只要他陈实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让秋芸受半分委屈。可现在,他连她的尸骨都护不住,任由这口深不见底的邪潭把她囫囵吞下。

暮色四合,浓得化不开的铅云沉沉压在头顶,空气粘稠得吸不进肺里。村里早就没了灯火,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吠,透着不安。陈实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往家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那扇熟悉的、油漆斑驳的木门虚掩着,透出堂屋里豆大的一点油灯光。他心头一紧,离家时门分明是锁好的。

一股浓烈的、带着河底淤泥特有腥腐味的水汽,扑面而来。

陈实猛地推开门。

油灯昏黄的光晕里,一个湿淋淋的人影,背对着他,僵直地站在堂屋中央。水珠顺着她散乱贴在脖颈上的乌黑长发往下淌,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溅开一朵朵小小的、暗色的花。她身上那件被水泡得发胀变形的碎花薄袄,正是秋芸被卷走时穿的那件。

“秋…秋芸?”陈实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破旧风箱里挤出的最后一点残响。

人影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是秋芸的脸。惨白,没有一丝活气,像是刚从石灰水里捞出来。嘴唇是乌紫色的,微微张着。那双曾经盛满温婉笑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直勾勾地“望”着陈实的方向,瞳孔深处却是一片死寂的虚无,倒映着跳跃的灯火,却映不出陈实惊骇欲绝的影子。

她回来了。从那个连尸体都浮不上来的老龙潭里,自己走回来了。

陈实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和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冲上头顶,一股更阴冷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她是怎么回来的?她…还是她吗?

“秋芸!”陈实扑过去,一把抓住她冰冷刺骨、湿滑如同水草的手臂,触手一片粘腻的冰凉,激得他浑身一颤,“你…你怎么样?说话啊!”

秋芸没有任何反应。眼珠凝固着,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刚从冰窟窿里拖出来的木头。只有胸口,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起伏着,证明这具躯壳里还有一丝微弱的生机。她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提着的偶人,任由陈实摇晃,没有回应,也没有倒下。

陈实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手忙脚乱地把她抱到里屋床上,用家里所有能找到的干布巾拼命擦拭她身上冰冷的潭水。水腥气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腐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灯光下,他惊恐地发现,在她左臂肘弯内侧,一块铜钱大小的暗青色印记,如同泼洒的劣质墨汁,边缘模糊地晕染在惨白的皮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