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不敢再想。巨大的恐惧和身体内部的衰败感交织,像两把钝刀切割着他残存的理智。他找来破布,发疯似的擦拭着堂屋地上的水痕,手指被粗糙的水泥地磨破也浑然不觉。然而,那冰冷粘腻的触感和诡异的形状,却如同烙印般刻进了他的眼底。

夜幕,带着沉甸甸的湿气再次降临。陈实坐在秋芸床边的藤椅里,没有点灯。黑暗浓稠如墨。他毫无睡意,全部的神经都绷紧如满弓。他需要看到!需要证据!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墙角的虫鸣,屋外的风声,都被寂静无限放大。他死死盯着床上那个模糊的轮廓,眼睛酸涩发胀。

不知过了多久。

床上那个轮廓,动了!

头部极其缓慢地抬起,接着是肩膀,然后是整个上半身。动作僵硬、呆板,没有丝毫活人的流畅感,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

陈实的心跳瞬间停止,血液冻结。他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在藤椅里。

秋芸坐了起来。黑暗中,她的脸朝着他的方向,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睁着。她掀开薄被,动作迟缓却带着目的性,摸索着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上,无声无息。

她朝着门口走去,对黑暗中的路径了如指掌。经过藤椅时,带起一阵微弱冰冷的阴风,风中夹杂着那股熟悉的水腥气和淤泥腐败的味道。

陈实眼睁睁看着那僵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进入黑暗的堂屋。他猛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撕裂般疼痛。他挣扎着站起来,双腿抖如筛糠。

他扶着墙壁,挪到卧室门口,侧耳倾听。

堂屋一片死寂。

他颤抖着探出头,借着后门缝隙透进来的惨淡月光,他看到了。

秋芸背对着他,站在堂屋中央。她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从墙角拿起了一双鞋——正是陈实白天穿过、放在那里的旧拖鞋。她动作僵硬地把脚塞进那双明显大得多的拖鞋里。

然后,她转过身。

惨淡的月光勾勒出她的侧影。脸依旧空洞,眼睛茫然。她迈开了步子。

啪嗒…啪嗒…

沉重、湿黏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如同丧钟敲打。她拖着那双不合脚的拖鞋,一步一步,走向通往后院的小门。

陈实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恐惧像冰水浇遍全身,但一股更强烈的绝望和求证的本能,驱使他跟了上去。他赤着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地上,像影子一样无声地缀在那个僵硬背影后面。

秋芸拉开后门的插销,走了出去。陈实紧随其后,闪身躲在门框阴影里。冰冷的夜风灌进来。

后院泥泞的地面在月光下泛着湿光。秋芸穿着宽大的拖鞋,深一脚浅一脚,脚步却异常坚定,径直走向那条通往老龙潭的、隐没在黑暗林木中的小径。

陈实咬紧牙关,顾不上脚下的冰冷泥泞,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浓密的灌木枝叶刮擦着他的裤腿手臂。黑暗中,只有前面那沉重的“啪嗒、啪嗒”声,如同引路的丧钟。每一步,都踩在他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上。

空气越来越湿冷,带着浓重的水汽和积存了千百年的腐殖质、水藻的腥味。小径愈发陡峭湿滑。终于,穿过最后一片藤蔓,眼前豁然开朗。

老龙潭到了。

高耸陡峭的黑色岩壁环抱着深潭,如同一只巨大的、不怀好意的眼睛。潭水在惨淡月光下是浓得化不开的墨黑色,平静无波,像凝固的巨大黑玉。潭边漂浮着枯枝败叶和浓密的水藻,泛着幽幽的暗绿。寒气扑面而来,穿透衣物,直刺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