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芝夏和郑司农都是讲究高效的人。
第二天早上九点,他俩就准时出现在了民政局门口。整个过程快得像按了快进键——填表、拍照、宣誓、钢印“咔嚓”落下。两个滚烫的、印着国徽的红本本被工作人员递出来时,林芝夏捏着自己那份,指尖冰凉,感觉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手又虚幻。
全程无交流,气氛比签商业合同还公事公办。走出民政局大门,郑司农抬手看了看腕表,墨镜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
“我得去赶飞机,新戏开机,不能迟到。”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周末前,阿旭会联系你,帮你搬家。地址晚点发你。”
搬家?搬去他那座“冰工厂”吗?林芝夏还没完全消化领证的事实,脑子一片混沌,只能像个机器人,木然地点了点头:“…好。”
“嗯。”他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向路边等候的黑色保姆车。车门无声滑开,又在他坐进去后无声关闭。车子平稳启动,汇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从头到尾,不到十五分钟。没有新婚的喜悦,没有离别的愁绪,只有一场冰冷高效、目标明确的交易达成。
林芝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那个烫手的本本塞进包里最深的角落,仿佛要埋葬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然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街角的公共卫生间,换了身行头,直奔律所而去。
她刚好踩着打卡的死线回到律所,保住了微薄的全勤奖。格子间里弥漫着咖啡因和八卦的气息。她埋着头,快步走向自己那个位于角落、紧挨着打印机和饮水机的逼仄工位。屁股刚挨到椅子,内线电话就响了,是何律那标志性的、不带感情的声音:“林芝夏,进来一下。”
她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走进那间宽敞明亮、视野极佳的高级合伙人办公室。
“何律。”
何律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言简意赅:“昨天接待的那个高管离婚案当事人,材料都录入了?做个详细的证据清单,下午三点前发我邮箱。另外,吉氏那边新发过来一批艺人解约纠纷的材料,你初步筛一遍,把关键点列出来,明天早上给她。”
“好的,何律。”她连忙应下,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问别的。
回到工位,林芝夏打开电脑,点开空白文档,手指鬼使神差地在键盘上敲下了五个字:
【结婚协议书】
黑色的宋体字在惨白的屏幕上无比刺眼!她猛地回过神来!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何律出来了!他要去见客户!
巨大的恐慌让她手忙脚乱,几乎是凭本能“啪”地一下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屏幕!力道之大,引得旁边工位的同事都侧目看过来。
何律的脚步停在她工位旁。“慌什么?”锐利的目光扫过林芝夏苍白的脸,眉头微蹙,“脸色这么差?昨晚又熬夜了?”
“没、没有何律,就是…有点没睡好。”她声音都在发颤。
“年轻人,身体是本钱。”何律难得地说了句近乎关怀的话,但下一秒就恢复了资本家压榨员工的本色,“工作要认真,效率要提上来。实习期快结束了,能不能转正,看你自己表现。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把心思都用在专业上!”随后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好险!确实应该专心一点…
在至恒律师事务所,律师助理就是食物链的底层。地位大概也就比保洁阿姨高那么一丢丢。工作日常——是淹没在浩瀚如海的卷宗里,是奔波在法院、工商局、派出所之间调取证据,是在前台强颜欢笑接待或焦虑或愤怒的形形色色的当事人,是绞尽脑汁撰写那些可能被高级律师们批得一文不值的法律文书初稿。但这仅仅是冰山一角。更多的时候——是合伙人们应酬喝醉时的司机,或是急需某份文件时的快递员。至于工位上的灰尘?饮水机没水了?打印机卡纸了?不用问,找林芝夏林助理——她是律师助理里的最底层。
林芝夏今年二十八岁。在这个平均年龄二十出头的实习助理群体里,她像个突兀的异类。那些刚出校门、朝气蓬勃的孩子们,背地里没少议论她这个“大龄实习生”。
为什么一大把年纪才一头扎进这水深火热的律师行业?原因很简单,也很狼狈——为了彻底逃离那个让她遍体鳞伤的地方,逃离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和那个渣到骨子里的前任,她放弃了德国投行那份令人艳羡的高薪职位,几乎是净身出户逃回了国。一个非法学本科毕业,仅仅靠着在德国留学期间辅修的法律课程和一股不服输的狠劲考过了国内法考的人,能在这座城市的顶级律所谋得一个实习助理的位置,已是万幸。至少,这是一个全新的、与过去毫无瓜葛的圈子。只要一头扎进去,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卷宗里,也许……就能彻底与那段灰暗的时光作别了吧?
“嗡——嗡——”
手机的震动将她从回忆的泥沼中拉出。屏幕上跳动着“黄七期”的名字。
她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喂,七期?”
“林!芝!夏!下班没?出来!请你吃大餐!”黄七期元气满满的声音像个小太阳,瞬间驱散了些许阴霾,“老地方见!快点啊!”
挂了电话,她才猛然想起,就在几分钟前,她刚和郑司农通过电话。他大概是利用拍戏间隙打来的,背景音里还有隐约的场务吆喝声。他言简意赅地再次确认了周末搬家的事,语气平静得像在安排一场商务会议。
她的脑子还沉浸在即将与顶流男明星同居的巨大冲击波里,只能像被输入了指令的复读机,木然地重复着:“……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