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红嫁衣的裙裾拂过轿门门槛,落在侯府门前的青石地上,无声,却重若千钧。

“蔺芷宁!你做什么!”陆子珩终于反应过来,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快步冲下台阶,试图抓住她的手臂。他无法理解,这个素来温婉识大体的蔺家嫡女,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丢尽两家脸面的事来?这简直是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蔺芷宁衣袖的瞬间,一道身影更快地挡在了前面。

“世子爷请自重!”翠微张开双臂,像只护崽的母鸡,尽管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声音却异常尖利,带着豁出去的勇气,“我家姑娘说了停轿!”

蔺芷宁甚至没有侧目去看陆子珩。她只是微微抬起下颌,目光平视着前方混乱的人群和那扇象征着屈辱牢笼的朱漆大门,用一种清晰、冰冷、毫无波澜,却又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宣告:

“这门亲事,我蔺芷宁,不结了。”

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连风都停了。喧嚣的喜乐早已不知何时彻底哑了火。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惊愕、茫然、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真空。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蔺芷宁身上。

陆子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俊朗的脸庞由铁青转为煞白,又迅速涨成一种被羞辱到极致的猪肝色。他的嘴唇哆嗦着,看着蔺芷宁那双冷得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像在看一个从未认识的陌生人。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当众打脸的愤怒,让他一时间竟说不出一个字。

“你……你……”他喉咙里咯咯作响,最终只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反了!简直反了天了!”一个尖利刻薄的老妇声音炸响,打破了死寂。陆子珩的祖母,武定侯府的老夫人,在仆妇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冲到门口,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蔺芷宁,手指都在打颤,“蔺氏!你……你好大的胆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说不结就不结?!你这是要让我们武定侯府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吗?蔺家的家教何在?!”

老夫人喘着粗气,目光如淬毒的针,恨不得将蔺芷宁当场钉死。她身后,李明珠怯怯地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一眼蔺芷宁,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难察觉的幸灾乐祸,随即又垂下眼帘,做出惶恐不安的样子。

蔺芷宁的目光冷冷扫过老夫人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心中毫无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讥诮。笑柄?家教?前世她恪守这些所谓的规矩体统,换来了什么?是二十年的冷落和一场焚身的大火!

她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而锋利:“老夫人言重了。笑柄与否,是侯府该操心的事。至于我蔺家的家教……”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教导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教导我,绝不与狼子野心、忘恩负义之徒同处一室!”

“狼子野心?忘恩负义?”老夫人气得几乎晕厥,声音尖得刺耳,“你……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蔺芷宁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目光如冰锥,直直刺向陆子珩身后那个看似柔弱的身影,“李表妹,你说是吗?”

突然被点名,李明珠浑身一颤,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眼底的慌乱再也掩饰不住。她下意识地看向陆子珩,带着哭腔,声音细若蚊蚋:“表……表哥……我……”

陆子珩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将李明珠往身后护了护,对着蔺芷宁怒目而视:“蔺芷宁!你发什么疯?此事与明珠何干?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攀扯无辜!”他心中惊疑不定,蔺芷宁怎会知道明珠?又为何在此时发难?她话中的“狼子野心”、“忘恩负义”,难道……

一丝不祥的预感爬上陆子珩的心头。

蔺芷宁看着陆子珩那下意识的维护动作,只觉得讽刺至极。无辜?好一个无辜!前世她到死才看清这“无辜”背后的蛇蝎心肠!

她不再看那对令人作呕的男女,目光转向老夫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决绝:“老夫人不必动怒。这门亲事,是我蔺芷宁配不上武定侯府门楣。我自请下堂,从此与武定侯府,一刀两断!”

“下堂”二字,如同惊雷,再次炸得所有人头晕目眩!新娘子刚抬到门口,连门都没进,就自请下堂?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奇耻大辱!

你……你休想!”老夫人气得眼前发黑,差点栽倒,被仆妇死死扶住,“我侯府的媳妇,岂是你想当就当,想走就走的?来人!给我把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妇拖进去!”

几个粗壮的侯府仆妇应声就要上前。

“谁敢!”一声断喝响起,并非蔺芷宁所发。

只见人群外围一阵骚动,几个身着蔺府护卫服饰、气势精悍的汉子迅速排开众人,护在了蔺芷宁身前。为首一人,正是蔺芷宁的父亲、蔺氏家主派来的心腹管事。他对着老夫人和陆子珩抱了抱拳,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老夫人,世子爷,我家老爷有令:姑娘既说不嫁,便是不嫁!任何人,不得勉强!”

陆子珩和老夫人脸色剧变。蔺家竟早有准备?!他们怎么敢?!

“好!好一个蔺家!”陆子珩怒极反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盯着蔺芷宁的眼神充满了怨毒,“蔺芷宁,今日之辱,我陆子珩记下了!你以为退了这门亲,你还能有什么好下场?整个京城,我看还有谁敢要你!”

他这话恶毒,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和诅咒。

蔺芷宁却只是微微侧过头,阳光勾勒着她挺直的鼻梁和冰冷的侧颜。她甚至懒得再看陆子珩一眼,声音平淡无波,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这就不劳世子费心了。”

她抬手,轻轻拂了拂嫁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拂去的是前世沾染的所有污秽。然后,在蔺府护卫的簇拥下,在无数道震惊、鄙夷、探究、怜悯的目光交织中,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决然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武定侯府门前那片令人窒息的红。

那身刺目的嫁衣,在正午的阳光下,红得像血,又像一团燃烧的、永不屈服的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