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侯府的新娘临门拒嫁、自请下堂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京城。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无人不在议论这桩惊天丑闻。武定侯府成了最大的笑柄,陆子珩更是闭门不出,据说在家中砸了无数名贵瓷器,暴怒如狂。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蔺芷宁,却在蔺府后院一处僻静的院落里,过起了近乎与世隔绝的日子。拒婚带来的惊涛骇浪似乎都被隔绝在了院墙之外。她每日只是看书、习字、偶尔打理一下院中的几株花草,平静得不可思议。只有贴身伺候的翠微知道,姑娘的眼神变了。从前是温婉如水的柔顺,如今却像是沉在深潭下的冰,冷静得让人心头发怵。
蔺父来看过她几次,每每欲言又止。他虽震怒于陆家的欺辱,支持女儿的决定,却也忧心女儿未来的处境。毕竟,一个“悔婚弃妇”的名声,在这个世道足以压垮任何一个女子。
“芷宁……”蔺父看着女儿临窗习字的沉静侧影,终是忍不住叹息,“你……可有打算?”
蔺芷宁放下笔,墨迹未干的宣纸上,是一个力透纸背、锋芒内敛的“静”字。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父亲不必忧心。女儿很好。至于将来……”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带着某种洞悉的弧度,“天无绝人之路。”
蔺父看着女儿眼中那份超乎年龄的沉静和笃定,心头那沉甸甸的忧虑,竟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他隐约觉得,女儿似乎真的不同了,像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
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一日午后,翠微脚步匆匆地进来,脸色有些异样:“姑娘,宫里……来人了!”
蔺芷宁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迅速洇开一小团黑迹。宫里?她与宫中素无瓜葛,除了……
“是太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公公,说是娘娘召您入宫说话。”翠微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蔺芷宁的心,缓缓沉了下去。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太后,陆子珩的亲姨祖母。前世她嫁入侯府后,这位太后娘娘对她一直是疏离中带着审视。如今她当众打了陆家的脸,打了太后亲外孙的脸,太后岂会坐视不理?这所谓的“说话”,恐怕是场鸿门宴。
她缓缓放下笔,看着纸上那团碍眼的墨迹,眼神一点点冷硬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倒要看看,这位尊贵的太后娘娘,能为她那不成器的外孙做到什么地步。
……
凤仪宫的气派自不必说,一砖一瓦都透着皇家的威严肃穆。蔺芷宁跟在引路宫女身后,目不斜视,步履沉稳。她穿着素雅的月白襦裙,发髻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通身素净,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却自有一股沉静如水的清冷气度。
引至偏殿,宫女无声退下。殿内燃着名贵的龙涎香,气味馥郁。一位身着明黄凤袍、头戴九尾凤钗的贵妇人端坐于主位之上,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唯有一双丹凤眼,锐利如鹰隼,正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走进来的蔺芷宁。
“臣女蔺芷宁,叩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蔺芷宁依礼下拜,声音平静无波。
太后并未立刻叫起。那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带着沉重的威压,在她身上来回逡巡了许久。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无声盘旋。
半晌,太后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冷意:“抬起头来。”
蔺芷宁依言抬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太后。不卑不亢,没有畏惧,也没有刻意的讨好。
太后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眼前这女子,容颜清丽绝伦,气质沉静如水,眼神却澄澈坚定,没有丝毫传闻中被“悔婚”打击后的颓丧或惶恐。这份镇定,倒是出乎她的意料。难怪能做出当众掀盖头、拒婚这等惊世骇俗之事。
“你便是蔺氏女?”太后语气平淡,“果然生了一副好模样,也生了一副……好胆色。”
最后三个字,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讽。
“娘娘谬赞。”蔺芷宁垂眸,语气依旧平淡,“臣女愚钝,只是不愿自欺欺人,行差踏错罢了。”
“不愿自欺欺人?”太后轻笑一声,那笑声却毫无温度,“好一个‘不愿自欺欺人’!你可知你这一‘不愿’,让武定侯府颜面扫地,让哀家的亲外孙成了京城的笑柄?让哀家,也脸上无光?”
威压陡然加重,如同山岳倾覆。
蔺芷宁却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她再次抬眸,目光清澈坦荡,直视着太后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目:“娘娘明鉴。颜面扫地,沦为笑柄,非臣女所愿,亦非臣女所能左右。此事根源,在于武定侯世子陆子珩其身不正,心有他属,却欺瞒蔺家,妄图以臣女为遮羞之布。臣女若嫁,才是真正害了侯府声誉,辱没了娘娘体面。及时止损,于侯府、于娘娘、于臣女,皆是幸事。”
她语速平缓,字字清晰,条理分明,竟将一场滔天大祸,轻描淡写地归咎于陆子珩自身,点明自己才是“止损”的功臣。
太后丹凤眼微微眯起,眼中锐光更盛。好一张利嘴!好一个倒打一耙!她倒是小瞧了这个看似温婉的蔺家女!
“哦?”太后拖长了尾音,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几乎凝成实质,“你是说,子珩他……心有他属?欺瞒蔺家?证据呢?空口白牙污蔑侯府世子,你可知道是何等罪名?”
“臣女不敢污蔑。”蔺芷宁神色不变,仿佛早已料到太后会有此一问,“娘娘久居深宫,或有所不知。武定侯府中,有一远房表亲,姓李名明珠。此女寄居侯府多年,与世子情谊深厚,非同一般。世子对其关怀备至,甚至……远超寻常兄妹之情。此事,侯府上下,人尽皆知。娘娘若不信,大可遣人一问便知。”
她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直指要害。没有歇斯底里的指控,只有冷静到近乎残酷的陈述事实。
太后的脸色终于变了。李明珠?这个名字她似乎有些印象……子珩那孩子,难道真的……她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若真如这蔺氏女所言,那子珩此举,简直是愚蠢透顶!不仅让侯府蒙羞,更让她这个太后也跟着难堪!
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沉凝得几乎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