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姑娘,”翠微轻手轻脚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侯府那边……又有动静了。”她递上一张卷成细管的薄纸,是蔺府埋在武定侯府最深处的眼线,用性命递出的消息。

蔺芷宁展开纸条。昏黄烛光下,蝇头小楷字字狰狞:

“世子归府,狂性大发,砸毁松涛院书房,怒斥姑娘之名。后闯入祠堂,砸毁三块祖宗牌位(含老侯爷),厉声诅咒:‘蔺芷宁!此仇不报,我陆子珩誓不为人!定要你蔺家满门,生不如死!’ 老夫人气厥,葛氏衣不解带侍疾,府内噤若寒蝉。世子疑心泄密者为内院管事刘嬷嬷,已命心腹秘密锁拿,恐性命不保。另,世子深夜密会太后宫中内侍,所言不详,然内侍离去时面有得色。”

祠堂?牌位?

蔺芷宁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陆子珩,你也就这点能耐了。砸自家祖宗的牌位泄愤?何其愚蠢!何其可悲!前世他为了李明珠母子,将祖宗基业、侯府脸面视如草芥,今生不过是提前暴露本性罢了。

她的目光落在“太后宫中内侍”几个字上,眸色骤寒。太后,终于按捺不住了。白日澄园受挫,陆子珩当众受辱,武定侯府颜面扫地,她这位亲姨祖母若再无动作,反倒奇怪。只是不知,这位深宫里的毒蛇,这次又要吐出怎样的毒性?

“刘嬷嬷……”蔺芷宁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凉的桌面。那是侯府内院积年的老人,前世曾因看不惯李明珠作派,暗中给过她些许善意提醒,后来……似乎是病死了?现在看来,怕是陆子珩灭口的手笔。一条人命,在这些人眼里,不过蝼蚁。

“父亲那边?”蔺芷宁抬眼问翠微,声音平静无波。

“老爷已收到消息,震怒非常。”翠微脸上带着忧惧,“老爷说,陆家丧心病狂,太后又虎视眈眈,姑娘这几日万不可出府门半步!府中护卫已加了三班,日夜巡视。”

蔺芷宁轻轻摇头。躲?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太后和陆子珩的恨意,不会因她的闭门不出而消散分毫,只会如毒藤般在暗处疯狂滋长,寻找着给予致命一击的缝隙。

“告诉父亲,我知道了。”她将纸条凑近烛火,橘黄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角,瞬间将其吞噬,化作一小撮蜷曲的灰烬。“也告诉他,芷宁自有分寸。” 分寸?她的分寸,便是主动出击,将这潭污浊的死水彻底搅浑!让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自己浮出水面!

目光再次落回掌心的凤印。那温润的白玉在烛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瑞王府……这潭水,无疑更深,更浑。齐承瑞,这个心思深沉如海、仿佛洞悉她一切秘密的男人,递出这枚印,是庇护?是招揽?还是……更深的试探与利用?

指尖传来玉石特有的凉意,却奇异地在心底点燃了一簇微小的火苗。危险,往往伴随着转机。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迎上去!看看这位瑞王殿下,究竟在下一盘怎样的大棋!

***

武定侯府祠堂,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香烛气息,混杂着新木头碎裂的刺鼻味道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三块碎裂的檀木牌位散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其中一块刻着“显考武定侯陆公讳宏远之位”的,断成了三截。烛火跳跃,映照着牌位上残缺的名字,透着一股阴森的不祥。

陆子珩披头散发,赤红着双眼,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胸膛剧烈起伏。他额角因白日挣扎而裂开的伤口再次崩裂,暗红的血痂混合着新渗出的血丝,蜿蜒爬过他扭曲狰狞的脸颊,滴落在昂贵的云锦袍服上,洇开一朵朵暗色的花。他手中紧握着一根沾着血迹和木屑的沉重烛台,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祠堂里格外刺耳。

“贱人……蔺芷宁!贱人!”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吼,声音沙哑破碎,“还有齐承瑞!狗男女!奸夫淫妇!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烛台被他狠狠砸向供桌边缘,又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响起,上好的紫檀木应声崩开一道深痕。

“世子息怒!息怒啊!”李明珠哭得梨花带雨,扑过去死死抱住陆子珩的腰,试图阻止他进一步的疯狂,“祖宗面前,万万不可再冲撞了!您这样,姨祖母知道了,可怎么受得住啊!” 她身上水红的衣衫沾满了灰尘和点点血迹,发髻散乱,显得狼狈不堪,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极快的算计。

“祖宗?”陆子珩猛地甩开李明珠,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跌倒在地。他指着地上碎裂的牌位,癫狂大笑,“哈哈哈!祖宗?我武定侯府的列祖列宗,眼睁睁看着子孙被一个贱人如此折辱!眼睁睁看着侯府沦为满京城的笑柄!他们有何用?!有何用?!砸了!都砸了干净!” 他作势又要去抢供桌上其他牌位。

“拦住他!快拦住世子!” 被惊动赶来的老夫人,在仆妇搀扶下,颤巍巍地站在祠堂门口,看到满室狼藉和地上碎裂的老侯爷牌位,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晕厥,声音凄厉尖锐,带着绝望的哭腔,“孽障!你这个孽障啊!那是你祖父!是你爹啊!”

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硬着头皮冲上去,死死抱住状若疯魔的陆子珩。陆子珩拼命挣扎,嘶吼咒骂,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混乱中,李明珠挣扎着爬起,膝行到老夫人脚边,抱住她的腿哀哀哭泣:“姨祖母!您别气坏了身子!都是明珠的错!是明珠没用,劝不住表哥……表哥他是被蔺氏和瑞王逼疯了啊!他们……他们今日在澄园,当着所有人的面,那样折辱表哥,说表哥‘有眼无珠’……表哥他心高气傲,如何受得了这等奇耻大辱啊!呜呜呜……” 她字字泣血,句句控诉,成功地将陆子珩的所有疯狂,都引向了蔺芷宁和齐承瑞。

“蔺芷宁!齐承瑞!”老夫人浑浊的老眼射出刻骨的怨毒,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门框,指甲几乎要折断,“好!好得很!你们这对狗男女,欺我侯府太甚!此仇不报,我武定侯府百年基业,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她猛地转向被家丁死死按住的陆子珩,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子珩!你给我听着!砸祖宗牌位,是无能狂徒所为!你要报仇,就拿出你世子的本事来!让那对贱人,血债血偿!让蔺家,万劫不复!”

“血债血偿……万劫不复……”陆子珩停止了挣扎,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老夫人,口中喃喃重复着,那扭曲的脸上,渐渐凝聚起一种更加疯狂、更加阴鸷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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