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关的风越来越烈,卷着雪粒子打在玄冰玉上,发出“噼啪”的脆响。
仓库里的气氛一日比一日压抑。老兵们开始用兽皮擦拭兵器,把铠甲的缝隙里塞满干草御寒;新来的辅兵则聚在一起,偷偷讨论着蛮族的模样,有人说他们青面獠牙,有人说他们能吐冰箭,声音里的恐惧藏不住。
“听说了吗?前阵子去修补烽燧的小队,全没回来。”
“肯定是被蛮族盯上了……往年这时候,他们还在草原深处呢。”
“完了,今年的雪来得早,他们怕是要提前攻城了。”
陆九霄攥着怀里的药囊,指尖触到里面的凝露草——这是他从回春堂带出来的最后一点存货。这些日子,他一边忍受操练的折磨,一边偷偷记下巡逻时看到的草药。北境的冻土上,竟也长着些与青云城相似的植物,只是药性更烈,带着寒气。
这日清晨,操练刚结束,一个穿着军医服饰的中年人就闯进了仓库,对着军官大声嚷嚷:“王校尉!伤兵营里快堆不下了!上次去黑风岭的伤号还没好,昨天又送来十几个冻坏手脚的,我这边人手根本不够!”
王校尉皱着眉,一脚踹在旁边一个打瞌睡的辅兵身上:“废物!这点冷都受不了,还想守城?”他转向军医,“没人了!能喘气的都得上城墙,你自己想办法!”
“怎么想办法?”军医急得直跺脚,“总不能让我自己去给伤兵剜腐肉吧?”
陆九霄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他想起秦馆主的药庐,想起那些被他捣碎的药草,想起老者教他辨认的止血草、镇痛花。他几乎是本能地往前迈了一步:“我……我可以帮忙。”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落在他身上。王校尉上下打量着他,像在看一件不值钱的破烂:“你?一个连刀都握不稳的废物,会治伤?”
“我……我跟着药庐的先生学过。”陆九霄的声音有些发紧,手心全是汗,“会处理伤口,会捣药,还认识些止血的草药。”
军医不耐烦地摆摆手:“管他会不会,先带去试试!死不了人就行!”
就这样,陆九霄成了伤兵营的杂役。
他不用再去冰天雪地里赤膊跑步,也不用扛着沉重的玄铁去修补城墙。他的任务是清洗带血的布条,捣碎军医配好的草药,给伤兵喂水喂药。虽然依旧要忍受老兵的呵斥,要面对那些狰狞的伤口,但至少,手里的药杵比锈刀轻得多。
伤兵营是镇北关最阴森的地方。
低矮的石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地上铺着干草,躺满了呻吟的伤兵。有人断了胳膊,骨头碴子露在外面;有人被冻坏了脚趾,发黑的皮肉一碰就掉;还有人被蛮族的骨刺划伤,伤口周围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军医看了也只是摇摇头,让陆九霄多喂些烈酒。
陆九霄第一次处理伤口时,差点吐出来。但他死死咬住嘴唇,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秦馆主处理伤口的样子,先用烈酒消毒,再用干净的布条裹紧,动作要快,不能犹豫。
“你这手法,倒像模像样。”一个断了腿的老兵看着他,“比上次那个手抖的小子强多了。”
陆九霄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他知道,自己能留在伤兵营,不过是因为这里缺人。一旦蛮族攻城,军医绝不会在乎一个“无灵根”的杂役死活。
日子在煎熬中流逝。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几乎要把烽火台的影子吞没。伤兵营里的人越来越多,有时是被巡逻队抬回来的,有时是被战友拖回来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嘴里反复喊着“蛮族来了”。
陆九霄的药囊越来越满。他学会了用北境特有的“雪线草”止血,用“火焰花”的根茎驱散寒气,甚至能分辨出哪些伤口是刀伤,哪些是蛮族的利爪造成的。他的手指总是沾着草药的汁液,洗不掉,就像那些刻在心里的恐惧。
夜深人静时,他会偷偷爬上伤兵营的屋顶,望着城墙外的黑暗。
风声里,似乎能听到蛮族的呼号,像无数野兽在荒原上奔跑。他知道,大战随时可能爆发。那些灵将境的守将可以御使灵元,在城墙上斩落蛮族的先锋;赤羽卫的士兵可以凭借铠甲和战技,与蛮族近身搏杀;就连阿木,也渐渐能挥着短剑劈开木桩了。
可他呢?
他没有灵元,没有铠甲,甚至连一把像样的刀都没有。他唯一的依仗,是怀里的药囊和那点可怜的草药知识。
当蛮族的利爪撕开城门,当血腥气淹没整个关隘,谁会在乎一个能捣药的杂役?
陆九霄摸了摸藏在药囊夹层里的东西——一截磨得极尖的木片,是他用黑风岭那截木头削的。这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后一道防线,不是用来杀敌,而是……他不敢想下去。
雪停的那天清晨,城墙上的号角突然响了。
不是日常的巡逻号,而是急促的、带着警告意味的长鸣。陆九霄冲出伤兵营,看见烽火台上升起了三道狼烟,笔直地冲向铅灰色的天空。
“蛮族来了!”有人在城墙上大喊,声音里的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
陆九霄的心脏猛地缩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下意识地握紧怀里的药囊,指节发白。
大战,终究还是来了。
他看着那些披甲的士兵冲上城墙,看着灵将境的校尉站在城头,灵元在他周身流转,像一层淡淡的光晕。他知道,自己迟早要走出伤兵营,走进那片血腥的战场。
可他该怎么活?
这个问题,像一根尖锐的冰刺,狠狠扎进他的心里。在这个以灵元论强弱的世界,一个无灵根的医疗兵,凭什么活下去?
风再次卷起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陆九霄深吸一口气,转身跑回伤兵营,将药囊里的草药重新归置好,又把那截木片往深处藏了藏。
他不知道答案。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死。
至少,不能像蝼蚁一样,死在第一波冲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