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温热的血水里,浮浮沉沉。
陆九霄在一片混沌中挣扎时,最先捕捉到的是声音。不是蛮族的嘶吼,也不是兵器碰撞的脆响,而是两个人的交谈,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不清。
“……还活着吗?”
“还有气。奇怪,伤兵营都被冲烂了,他怎么缩在药柜后面?”
“管他呢,拖回去。这个不能死,你看他胳膊腿都完好的,医疗兵已经快没了,留着还能捣药。”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后背,冰冷的地面让他打了个寒颤。陆九霄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粘了铅块,只能任由自己被拖拽着,穿过一片泥泞的、散发着浓烈血气的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扔在一堆干草上。身下的干草带着霉味,却比伤兵营的冻土暖和得多。周围很安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号角声,断断续续的,像疲惫的喘息。
大战……结束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心脏就猛地一缩。紧接着,是一阵疯狂的跳动,“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快得像要挣脱肋骨的束缚。
陆九霄的呼吸瞬间变得困难,像有人用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他能感觉到空气顺着喉咙往下走,却怎么也填不满肺腑,窒息感像潮水般涌来,眼前阵阵发黑。
“咳……咳咳……”他猛地咳嗽起来,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咳出来的却是些暗红色的血块。
“醒了?”一个穿着破烂军医服饰的中年人,正用一块脏兮兮的布巾,擦拭着手里的断刀。石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在角落里跳动,照亮了满地的药渣和带血的布条。
“这是……哪里?”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西角楼的地窖,暂时还算安全。”军医头也不抬地说,“镇北关守住了,但丢了三座烽燧,死了不少人。”他顿了顿,瞥了陆九霄一眼,“你命大,伤兵营被蛮族冲进来的时候,你昏在最里面的药柜后面,塌下来的石板正好给你挡了一劫。”
陆九霄想起昏倒前的画面——那片血红的视野,那股想要撕碎一切的冲动,还有手背上那道一闪而逝的火焰纹路。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背,皮肤光滑,什么都没有,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可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像有一面鼓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收缩和舒张,血管里的血液仿佛在沸腾,带着一股灼热的力量,冲击着四肢百骸。
“我……我的心……”他抓着自己的胸口,感觉肋骨都要被震断了。
军医终于放下刀,走过来摸了摸他的脉搏。刚搭上手腕,军医的脸色就变了:“怎么跳得这么快?”他又探了探陆九霄的额头,“没发烧啊……”
正常人数息一次,心跳不过五六次。可陆九霄的脉搏,快得像奔马,几乎连成了一条线,稍不留意就会错漏。
“以前……也这样?”军医皱着眉问。
陆九霄摇摇头。他记得自己的心脏一直不太好,小时候跑快了会喘,被张昊推倒时会跳得厉害,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快得让他窒息。
“怪事。”军医嘀咕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的药丸,“先吃了这个,能稳住心神。要是还不行……”他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只能听天由命。
药丸带着苦涩的味道,滑进喉咙后,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食道往下走,心脏的狂跳似乎稍稍缓和了些。陆九霄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地窖里很安静,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外面偶尔传来士兵走动的脚步声,还有人在低声交谈,说着“清点尸体”“修补城墙”“蛮族退了”之类的话。
大战真的结束了。
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陆九霄闭上眼睛,试图平复呼吸。他能感觉到那股灼热的力量还在血液里流动,只是被药丸暂时压制住了。它不像灵元,没有秦馆主描述过的那种温润感,反而带着一种野性的、躁动的力量,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他想起昏倒前那片血红的视野,想起那股想要撕碎一切的冲动,打了个寒颤。
难道……和蛮族有关?
还是说,和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方式有关?
他不知道答案。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身体里悄悄改变。
就像埋在冻土下的种子,在经历了一场血雨之后,终于冲破了坚硬的外壳,开始疯狂地生根、发芽。
陆九霄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那里的皮肤下,心脏还在快速跳动,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他活下来了。
在那场持续了十天十夜的血战里,在尸横遍野的伤兵营里,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疗兵,不仅活了下来,还完好无损。
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油灯的光晕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一群跳跃的火焰。陆九霄看着那些影子,突然想起秦馆主说过的话——
“世界本就不止一种样子。你记不起过去,未必是坏事。”
也许,这颗狂跳的心脏,这股灼热的力量,就是这个世界,给他的新的答案。
无论这答案是恩赐,还是诅咒。
他都必须活下去,弄明白。
陆九霄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地窖外的风还在呼啸,但他的心里,却燃起了一点微弱的、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火苗。
他的战场,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