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疑惑地掏了出来。
是一张折叠起来的彩票。
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和那张同样皱巴巴的两块钱。
周慧愣住了。
她想起来了。今天中午,她在餐馆后厨累得头晕眼花,换衣服的时候掏出了这些东西。
当时她本想扔掉,可鬼使神差地,她想到了儿子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
就当……满足孩子一个心愿吧。
中午,她看到餐馆负责采购的王志刚要出门,鬼使神差地,她叫住了他。
“王大哥,帮个忙。路过彩票店的话,帮我照着这个号,打一注。”
她把纸条和两块钱递了过去,像是在打发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王志刚接过,随口应了声,便揣进兜里,匆匆离去。
周慧转身继续洗着堆积如山的碗碟,很快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她完全忘了这件事,直到现在。
周慧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她颤抖着手,将那张小小的彩票展开,又扭头看向电视屏幕上定格的开奖号码。
一个一个地,对了过去。
02, 11, 13, 19, 25, 31。
蓝色球:07。
一模一样。
“哐当!”
周慧手中的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出租屋里只剩下电视机里广告的嘈杂声和母子二人剧烈的心跳声。
周慧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石像,只有捏着彩票的手,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幅度剧烈颤抖。
她活了三十年,吃过无数的苦,受过无数的累,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失态。
五百万。
那是一个她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数字。
云海看着母亲的反应,那颗沉入谷底的心又重新燃起了火焰。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拉了拉母亲的衣角。
“妈?”
这一声呼唤,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周慧凝固的思维。
她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不是悲伤,也不是激动,而是一种长期压抑后的瞬间释放。
她猛地蹲下身,紧紧抱住云海,把头埋在儿子小小的肩膀上,泣不成声。
“小海……我的小海……”
云海轻轻拍着母亲的背,用超越年龄的沉稳安慰道:
“妈,别哭。” “是好事。”
是啊,是天大的好事。
有了这笔钱,母亲再也不用去餐馆洗盘子,看人脸色。
他们可以搬出这个阴暗潮湿的出租屋,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他可以上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
那128块钱的《必读丛书》,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这一夜,母子俩谁都没睡。
周慧把那张薄薄的彩票,用塑料袋包了一层又一层,藏在最贴身的口袋里,却还是觉得不安全,每隔几分钟就要摸一下。
“小海,这事……是真的吗?妈不是在做梦吧?”
她反复问着同一个问题。
“是真的,妈。”云海耐心地回答,“明天,我们就去市里的彩票中心把奖金领回来。”
周五一大早,周慧特地跟餐馆请了假,说是家里有急事。同时也给云海请了假。
她带着云海,戴上了帽子和口罩,两人坐上了去市中心的公交车。
市彩票中心。
一栋庄严肃穆的政府大楼,门口站着保安。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井然有序,与周慧混乱的内心形成了鲜明对比。她拉着云海,几乎是手脚僵硬地走到了“兑奖处”的窗口前。
窗口后,坐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职员,脸上带着职业化的、不含温度的微笑。
“你好,兑奖。”周慧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她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个塑料包,一层,两层,三层……小心翼翼地剥开,才将那张皱巴巴的彩票递了进去。
女职员接过彩票,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司空见惯的例行公事。她见过太多拿着假彩票或者看错号码来空欢喜一场的人。
她将彩票平铺在扫描仪上。
“滴——”
机器发出一声轻响。
女职员脸上的职业化微笑瞬间凝固,瞳孔微微放大。她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又低头看了看彩票,来回确认了两次。
寂静。
兑奖大厅里只有远处传来的谈话声,而这个小小的窗口前,时间仿佛静止了。
周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盯着女职员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终于,女职员抬起头,那张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淡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和郑重的复杂神情。
“请……请您稍等,我需要请示一下领导。”
她拿起彩票,快步走向了里间的办公室。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周慧的腿开始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只能用手撑着冰冷的柜台。
“妈,是真的。”云海再次握紧了她的手,语气无比笃定,“深呼吸。”
几分钟后,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是领导的中年男人跟着女职员快步走了出来。他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径直绕出柜台,向周慧伸出了手。
“是周慧女士吧?恭喜!恭喜您!”
周慧茫然地伸出手,被对方有力地握住。
“经过我们最终核验,您的彩票真实有效。扣除20%的个人偶然所得税后,您实际可以领到400万元整。”
四百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周慧的脑海里轰然炸响,让她一阵眩晕。
周慧紧张地手心全是汗,局促地站起来,不知所措。
“周女士,我们这边有一些非常稳健的理财产品,年化收益很可观,对于您这样突然获得大笔资金的幸运儿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您看……”男人滔滔不绝地推销起来,语气中带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
周慧脑子一片空白,只能讷讷地说:“我……我不太懂……”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云海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叔叔,我妈的意思是,我们暂时不考虑。这笔钱,家里有急用。”
中年男人被打断,有些不悦地低头看向这个戴着口罩的小孩,却对上了一双异常冷静深邃的眼眸,那眼神完全不像一个孩子。他愣了一下,后面的话竟被堵了回去。
“另外,”云海继续说道,“按照规定,我们有权选择不捐款,不接受采访,并且彩票中心需要对我们的个人信息进行严格保密,对吗?”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直接封死了对方所有可能的话术。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点头道:“当然,当然。保护中奖者隐私是我们的责任。”
当那张轻飘飘的、写着“肆佰万圆整”的银行支票递到周慧手里时,她依然感觉像在云里雾里。
离开彩票中心,站在耀眼的阳光下,周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云海,快步走进了街对面最大的一家银行。
她没有去自助机,而是直接被领到了VIP接待室。
当她把支票递给那位妆容精致、态度恭敬的客户经理时,她的手依然在抖。
“帮我……把这个存到卡里。”
没有冗长的等待,没有繁琐的查询。
客户经理用最快的速度办好了业务,双手将一张崭新的银行卡和一张存款凭条递还给她。
“周女士,已经为您办好了。您这张新卡里,活期余额为——**四百万元整**。”
客户经理特意加重了尾音,脸上是职业而完美的微笑。
那句清晰的话语,和凭条上那个“4”后面跟着的一长串“0”,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周慧的心上。
这一次,不是眩晕,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麻烦,再帮我取五百块现金。”
崭新的、带着油墨香气的五张百元大钞从窗口递出。
当温热的钞票被她握在手里时,那种坚实的触感,终于驱散了最后一丝不真实感。
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银行,就像两滴水汇入了人海。
回到那间熟悉的、散发着霉味的出租屋,一切都没有变,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周慧坐在床边,看着那张银行卡,许久,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钱包里翻出那张皱巴巴的一百块钱,小心翼翼地抚平。
她要去给儿子交书费。
……
又是一个周一。
一大早,周慧没有去餐馆,而是直接先去了云海的学校。
她等在办公室门口,直到下课铃响,才看到班主任李老师夹着教案走了过来。
“你是……云海的妈妈?”
李老师对她的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唯唯诺诺、穿着朴素的女人。
“李老师,您好。”周慧有些紧张地从口袋里掏出钱,递了过去,“这是云海的书费,一共一百二十八块,您数数。”
李老师接过钱,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她本以为这家人是拿不出这笔钱的,毕竟拖欠这么久了。
她一边数钱,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家里有困难,早说嘛。这钱是?”
周慧挺直了腰板,语气虽然依旧温和,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卑微:“找孩子他舅借的。再苦不能苦孩子,砸锅卖铁也得让他把书念好。”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解释了钱的来源,又表达了对教育的重视。
李老师一时也找不到话头,只能点点头,开了张收据给她:“行,有这个心就好。回去多督促孩子学习。”
周慧接过收据,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阳光下,她的背影似乎都比往日挺拔了许多。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当银行卡里有四百万作为底气时,哪怕只是去交128块钱的书费,她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不再害怕老师的盘问,不再畏惧他人的眼光。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声的底气。
教室里,云海安静地翻着书。当李老师宣布所有同学的书费都已缴清时,他能感觉到前排王兆聪投来的那道疑惑的目光。
他没有理会。一百二十八块,只是微不足道的第一步。
中奖的兴奋早已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对未来的掌控感。
四百万,要怎么用?
买房,离开这里,是必须的。但一个单亲妈妈带着孩子,突然全款买下一套好地段的房子,无异于在黑夜里点燃火把,告诉所有人:我很有钱,快来抢我。
必须为这笔财富,找到一个无懈可击的“合法”外衣。
一个能让所有人都相信,他们是“凭运气”而非“凭横财”过上好日子的完美解释。
云海的脑海中,2006年这个时间点,以及云海市未来几年的城市发展脉络,渐渐清晰起来。一个大胆而周密的计划,开始缓缓成形。
放学后,他拉住正准备回家的母亲。
“妈。”
“怎么了,小海?”
云海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智慧与沉静光芒。
“我们不去菜市场了。”
他指了指城市另一端的方向。
“妈,我们去买张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