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拉了他一下，他反而抓得更紧了。
“小海？”周慧加重了语气。
云海猛地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声音里带着孩子特有的执拗和哭腔：“不！我就要这个！我就要这个！”
他的声音很大，引得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看了过来，指指点点。
周慧的脸更红了，她又急又气，压低声音对云海说：“别闹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听话，我们回家！”
“我不！”云海甚至开始想躺在地上耍无赖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做，只不过就是不肯妥协，“妈，你就再信我一次！彩票……彩票的事情还记得吗？”
“彩票”两个字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周慧。
是啊，那卡上的数字，就是最好的证明。
周围人的嘲笑，巷子的破败，理智告诉她，儿子的想法荒唐至极。
可是，那无法解释的幸运，又让她内心深处的天平，开始剧烈摇摆。
她看着儿子那张挂着泪珠却无比坚决的小脸，心中天人交战。
一边是世人皆知的“现实”，一边是儿子创造的“奇迹”。
她该相信哪一边？
就在这时，那个之前跟他们搭话的、提着鸟笼的大爷又走了回来，他看了一眼倔强的云海。
叹了口气，对周慧说：“姑娘，这院子邪性得很。”
“听老辈人说，以前住这儿的是个大户，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败了，一家人走得走，散得散。”
“这院子空下来以后，谁沾手谁倒霉。”
“前些年街道想把它改成个活动室，结果刚动工，工头就从梯子上摔下来断了腿。后来再也没人敢动了。”
“你可别听孩子的，往这火坑里跳啊。”
这番话，更是给这院子的“无价值”属性，盖上了一个“不祥”的戳。
周围的邻居也纷纷附和，说着各种关于七号院的陈年旧闻，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
周慧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试图跟儿子讲道理。
她做出了一个母亲的决定。
她弯下腰，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对云海说：“好。妈妈知道了。现在，我们回家。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了。”
说完，她半强硬地拉着云海，转身就走。
云海没有再大喊大叫，只是默默地跟着走。
他知道，现在五六年级还是小学生的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回家的路上，气氛沉闷得可怕。
周慧一言不发，云海也只是低着头，偶尔抽噎一下。
到家后，周慧给儿子倒了杯水，然后坐在他对面，表情严肃。
“小海，妈妈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我们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梦上。”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
“那五百万，是老天爷可怜我们，是我们的运气。”
“但运气总有用完的一天，靠运气过日子怎么能行？”
“这笔钱，妈妈要存起来，给你以后上大学、娶媳妇用。我们不能拿它去冒险，尤其还是去买一个所有人都说是火坑的破院子，你明白吗？”
这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后，作为一个母亲，对家庭财产最稳妥的规划。
云海抬起头，泪水已经干了，眼神却依旧清亮。
“妈，那个院子……咱们在这出租屋里多久了，有一个自己的院子，可以种花，可以养小鸡，这才是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的第一步啊！”
他描述着一个城市出租屋里长大的孩子，对普通生活的最朴素的向往。
这种渴望是如此纯粹，不掺杂任何功利，反而更能触动人心。
周慧看着儿子，心里一阵发酸。
是啊，从小到大，他都跟着自己住在这狭窄的出租屋里，连一片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地都没有。
她的心，终究还是软了。
理智告诉她那地方不祥、没价值，但母爱却让她无法忽视儿子那充满渴望的眼神。
她叹了口气，做出了一个退让。
“好了，不哭了。”她帮儿子擦掉眼角的泪痕，语气松动了许多，“明天是周一，你还要上学，妈妈也要去上班了。这样吧，妈妈答应你，抽空去街道帮你问问。我们就只是问问，那个院子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好不好？”
这只是一个安抚孩子的缓兵之计，她心里想着，等问到了一个天价，或者有什么复杂的产权问题，儿子自然就会死心了。
这钱她得为孩子留着，她年纪上来了，现在还在饭店打杂，注定这辈子挣不了大钱，以后孩子娶媳妇又是一笔，现在不存，以后去哪里要钱呢？
“嗯！”
云海见母亲松口，立刻破涕为笑，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只要母亲愿意迈出第一步，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早上，云海背着书包去了学校，周慧也硬着头皮，走进了离竹竿巷不远的南城街道办事处。
办事处里冷冷清清，几个工作人员正无所事事地喝着茶、看着报纸。
周慧搓着手，有些紧张地走到一个挂着“资产管理”牌子的办公桌前。
桌后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眼皮耷拉着的中年男人，他头也不抬地问：“什么事？”
“同……领导，您好。”周慧陪着笑脸，“我想打听一下，竹竿巷七号那个院子……”
一听到“竹竿巷七号”，那男人立刻抬起了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和不耐烦：“又是看上那院子的？我跟你们说，那院子邪性，而且手续复杂，你们别打它主意了。”
“不不不，我就是随便问问。”
周慧连忙摆手，她把姿态放得很低，“就是……就是想了解一下，那院子，要是想买的话，大概……大概得多少钱？”
她故意问“买”，就是想用一个高昂的价格来彻底断绝儿子的念想。
男人嗤笑一声，往椅背上一靠，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买？那可是个无主房产，虽然现在归我们代管，但真要走流程拍卖，麻烦得很。”
“再说了，谁会买那种地方？白送给我我都不要。”
他似乎是闲得无聊，多说了两句：“也就是前几年，有个港商来寻根，说是祖上住那一片，想买个院子留个念想。”
“当时我们报了个最低价两万块，想处理掉这个老大难，结果人家风水先生一看，说那院子风水破了，是大凶之地，当场就走了。从那以后，再也没人问过。”
说完，他喝了口茶，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行了行了，别问了，那地方不卖！”
周慧听完，心里却“咯噔”一下。
两万块？
这个数字，像一颗小石子，在她心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原以为会是一个几十上百万的天价，没想到……竟然只需要两万块？
这个价格，比周边的十几万的三室一厅，少一大截，甚至比她老家盖三间瓦房花的钱还少。
用两万块，去买一个虽然破败、但占地不小的独立院落……
用两万块，去圆儿子一个“想要个院子”的单纯心愿……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她心里滋生。
之前所有关于“不祥”、“没价值”的警告，在“两万块”这个极具冲击力的数字面前，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她离开了街道办事处，脑子里浑浑噩噩去上班。
晚上，云海放学回家，看到母亲坐在桌前发呆，小心翼翼地问：“妈，你……你去问了吗？”
周慧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缓缓地说：“小海，街道的人说，那个院子……如果要卖的话，可能……只需要两万块钱。”
她想看看儿子的反应。
云海的心中狂喜，但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个孩子听到好消息时的天真笑容：“真的吗？那太好了！妈，我们买下来吧！”
看着儿子纯粹的喜悦，周慧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也开始崩塌了。
是啊，她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呢？
什么拆迁，什么价值，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儿子喜欢！
而她，恰好有能力满足！
这就够了。
“好。”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仿佛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妈明天就去上班，等发了工资，再加上我们攒的钱，凑够了两万块，我们就去把它买下来。”
她没有说动用那笔巨款，而是用“发工资”和“攒钱”这种日常的方式，来让这个购买行为显得更加“正常”和“理性”。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最后的谨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