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那些闲言碎语像黏腻的蛛网，缠绕在空气里，令人作呕。
周慧的胸口剧烈起伏，怒火烧得她脸颊发烫，双拳紧握，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名声，王志刚这种颠倒黑白的污蔑，比直接抢她的钱还要让她难受。
“走，小海，我们去跟他们说清楚！”
她拉着云海就要冲过去。
“不。”
云海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死死地拽住了她。
“妈，现在过去，我们说什么？”
“我们说中奖五百万，他要五十万？”
“我们去逛商场是为了买录音设备？”
“那不是正合了他的意，中了奖还声张，咱们还能安静的生活吗？”
周慧的脚步僵住了。
她发现自己除了愤怒，脑子里一片空白。
是啊，现在冲过去，只会演变成一场毫无意义的、更加难堪的骂战，最后在邻居们眼中，好一点的，她就是一个“发了点小财就撒泼”的女人，坏一点的，今天晚上估计就有小贼或者邻居登门“借钱”……
云海拉着她，绕开了那群人，快步走回了那间昏暗潮湿的筒子楼。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屋子里逼仄的空气，仿佛也因为刚才的压抑而变得更加沉重。
“他……他怎么能这样！我们明明……”
周慧的眼圈红了，委屈的泪水在打转。
“因为他怕了，也蠢。”
云海从她口袋里拿出那个MP3，放在桌上，眼神冷静得可怕。
“他不敢再提钱，就只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报复，来发泄他的嫉妒。”
“他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们难受，让我们屈服。”
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一字一句地说道：“妈妈，愤怒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情绪。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我们的敌人开心。”
周慧怔怔地看着儿子，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她从未见过的智慧光芒。
“那……我们就任由他这么说吗？”
“让他说。”
云海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不但要让他说，还要让他多说几天，说得越大声越好，说得越多的人知道越好。”
“为什么？”周慧完全无法理解。
“有个人的电影里有句话，叫‘让子弹飞一会儿’。”云海解释道。
“他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为自己挖坟掘墓。”
“他说得越多，将来警察把他带走的时候，他的脸就会被抽得越响。”
“所有听信了他谣言的人，都会成为吃他瓜的观众。”
“妈妈，你记住，小人物的报复是当场发作，而我们的反击，要一击致命，要在他最得意、影响最广的时候，把他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周慧听得心惊肉跳，却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
儿子的这番话，仿佛为她拨开了所有的迷雾。
她那颗被愤怒和委屈填满的心，迅速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
“好。”她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头。
“妈妈听你的。我们……让他飞。”
第二天一早，周慧按照原计划，去了那家她工作了数年的小餐馆。
果然，王志刚的“宣传”已经到位了。
餐馆老板娘斜着眼看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哟，周慧来了啊？还以为你发了财，就不来我们这小地方了呢。”
几个相熟的同事也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她，窃窃私语。
“听说她搭上大款了。” “看她那样儿，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面对这些夹枪带棒的言语，周慧想起了儿子的话。
她没有争辩，没有愤怒，只是平静提出辞职。
“老板娘，谢谢您这些年的照顾。我家里有点事，以后不能来上班了。”
她的态度谦和有礼，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疏离感。
这种平静，反而让那些准备看她笑话的人，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别扭。
接下来的两天，周慧母子二人彻底从家属院的社交圈里“消失”了。
他们闭门不出，任由外面的风言风语发酵、升级。
谣言果然愈演愈烈。
王志刚成了那个“被忘恩负义的好心人”，周慧则成了“中了小奖就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
甚至有人开始编排，说那笔“横财”来路不正，有人包养。
李老师也听到了风声，在课堂上旁敲侧击地批评云海。
“有些同学，家里条件稍微好一点，心思就不放在学习上了，这是非常危险的苗头！”
王兆聪更是得意洋洋，课间休息时故意撞了云海一下，阴阳怪气地说：“喂，听说你妈傍大款了？怎么还穿这身破衣服啊？”
云海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在他眼中，这些人都不过是即将上演的大戏里，前排贡献惊愕表情的免费观众而已。
终于，在第三天的下午。
云海觉得，子弹，已经飞得够久了。
他让周慧换上了一身最干净整洁的衣服，自己也穿戴整齐。
然后，他将那个小小的MP3，郑重地交到了母亲的手里。
“妈，我们走。”
“去……去派出所吗？”
周慧的心跳开始加速。
“不。”云海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我们不去家门口的城南派出所。”
“人熟好办事，也可能人熟坏了事。我们要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但谁都必须按规矩办事的地方。”
他抬起小小的手臂，指向了城市中心的方向。
“我们去市公安局。”
周慧的呼吸猛地一滞。
市公安局！
那对她这种普通老百姓来说，是电视新闻里才会出现的、遥远又威严的地方。
她看着儿子那张稚嫩却无比坚定的脸，忽然明白了。
儿子要的，从来不是解决邻里纠纷那么简单。
他要的是用最高级别的权威，给这件事下一个不容置疑的、官方的、铁的定论！
他要让这场反击，变成一场无可辩驳的公开处刑！
半小时后，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市公安局那栋庄严肃穆的办公大楼前。
周慧抬起头，看着门楣上闪闪发光的国徽，手心紧张得全是汗。
她紧紧握着那个决定了王志刚命运的MP3，感觉它像一块烙铁，又像一把利剑。
云海拉了拉她的手，仰头看着她，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妈妈，别怕。我们是受害者，我们手里有证据。今天，我们是来让坏人接受惩罚的。”
周慧深吸一口气，胸中所有的紧张、委屈、愤怒，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挺直了腰杆，牵着儿子的手，一步一步，走上了那高高的台阶，走进了那扇象征着法律与正义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