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的灯光在巷口消失,竹竿巷再次被浓稠的黑暗吞没。
周慧攥紧了衣角,跟在儿子身后。
夜风顺着狭长的巷道灌进来,带着一股下水道的馊味和泥土的腥气。
云海脚步轻快而笃定。
他掏出那串黄铜钥匙,在锁眼里摸索了一下。
“咔哒。”
一声清脆的响动,在死寂的巷子里弹开,传出老远。
他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一股尘封的、带着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呛得周慧咳嗽了两声。
杂草长得快有人高了,在微弱的天光下,张牙舞爪,像无数只鬼手。
正房的窗户黑洞洞的,像三个深渊入口。
“小海……”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儿子的胳膊,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妈,别怕。”云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异常沉稳,“进门了,就到家了。”
他小小的身影率先迈了进去,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股荒凉的气息挡在了身后。
看着儿子毫不犹豫地走向正房,用钥匙再次打开房门,周慧咬了咬牙,也跟着迈过了高高的门槛。脚下的青石板凹凸不平,带着岁月的冰凉。
“妈,进来吧,欢迎回家。”
黑暗中,儿子回过头,冲她伸出了手。他的脸看不真切,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周慧的心莫名地安定下来。
她走过去,握住儿子的手,那小小的手掌温暖而有力。
“嗡——”
书包拉链拉开,一束强光突然亮起,在满是灰尘的空气中划出一道清晰的光柱。云海拿着手电筒,照亮了房间。
“你看,妈。”
他用光柱扫过布满蛛网的房梁和斑驳的墙壁,“这房子结实着呢!咱们找人来,把墙刷白,地铺上新砖,换上亮堂的窗户……想弄成啥样,就弄成啥样!”
周慧看着光柱所到之处,那些破败的景象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她被儿子话语中的兴奋感染,心底也生出了一丝期待。
“那……那得花不少钱吧?”她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
“钱不是问题。”云海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把日子过好。把这个家,弄得舒舒服服的。”
他靠近母亲,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妈,你信我。我们现在花在这儿的每一分钱,以后,都能十倍、百倍地挣回来!”
周慧的心猛地一跳。
她想起了中奖的彩票,想起了儿子那神乎其神的“托梦”。
她看着儿子在手电光下熠熠生辉的侧脸,一种强烈的信任感油然而生。
“真的?”
“真的!”
云海重重地点头,“所以,我们不仅要弄,还要往好了弄!让那些笑话我们的人都看看,他们眼里的破烂,是怎么变成宝贝的!”
周慧胸中涌起一股热流。
是啊,凭什么要被人看不起?
自己的儿子这么能干,自己手里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不能活得扬眉吐气?
“好!”
她握紧了拳头,声音也大了起来,“听你的!咱们明天就干!”
母子俩借着手电筒的光,在空旷的房间里比划着,一个说这里要放沙发,一个说那里要装电视,仿佛这个家已经焕然一新。
他们完全沉浸在对未来的规划中,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
巷子深处,七号院斜对面的一栋二层小楼里。
二楼的窗帘被掀开一条缝隙。
一个约莫五十来岁,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穿着丝绸睡衣的男人,正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七号院门口的那对母子。
他叫吴建国,是这条巷子里的“老住户”,也是个自诩精明过人的角色。
“大半夜的,搞什么鬼?”
吴建国放下窗帘,眉头紧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七号院那个鬼地方,空了十几年了,晦气得很。怎么突然就来人了?
还是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
看那穿着打扮,也不像什么有钱人。
难道是以前那个老房主的什么远房亲戚,回来看看?
不对。
吴建国停下脚步,他想起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那是新钥匙,不是旧的。
这意味着,这院子……卖出去了?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他为了什么,才一直忍受着这竹竿巷的破败环境,死活不肯搬走?
不就是因为他从在规划局上班的小舅子那里,打探到的一丝半点“风声”吗?
虽然小舅子说得含含糊糊,只说什么“有可能”、“在调研”,但吴建国是谁?
他可是人精!
他立刻嗅到了这里面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坚信,这片“狗都嫌”的地方,很快就要变成金疙瘩了。
他一直悄悄地留意着周围几户人家的动静,甚至想过用低价再盘下几处院子。可这七号院,产权一直在街道办手里,是块硬骨头,他没啃下来。
现在,竟然被一个寡妇带着孩子给买走了?
这怎么可能?她们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吴建国心里瞬间警铃大作。难道……消息泄露出去了?
还是说,这娘俩背后,有别的“高人”指点?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一个普通的妇人,不可能有这个眼光和魄力,来买这种地方。
他再次走到窗边,掀开帘子。
七号院里,手电筒的光还在晃动,隐约能听到兴奋的说话声。
吴建国的眼神变得阴沉而锐利。他必须搞清楚这对母子的底细。
如果她们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那倒不足为虑。可如果……她们也知道了那个“秘密”,那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哼,不管你们是什么来头,”吴建国冷笑一声,放下了窗帘,“到了这竹竿巷,是龙,你也得给我盘着!”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二勇吗?帮我查个人,一个女人,带着个十岁左右的儿子,今天刚搬到竹竿巷七号院……”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好嘞,建国哥,包在我身上!”
挂了电话,吴建国嘴边噙着一丝冷笑,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盘棋,他已经布了很久了。
他不允许任何意料之外的棋子,来打乱他的全盘计划。
而此刻,院子里的云海,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他停下话语,不经意地朝着斜对面的小楼瞥了一眼。
那里,一片漆黑,仿佛什么都没有。
但他前世的经验告诉他,有时候,最深的黑暗里,往往藏着最贪婪的眼睛。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拉着母亲的手,轻声说:“妈,时间不早了,我们先找个酒店休息。明天,才是真正开始的时候。”
“好。”周慧点点头,对即将到来的风波,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