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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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得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严严实实捂住了整座城市。卧室里,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在单调地循环,一丝微弱的光线从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冷冰冰的白线。我,孟秋,就在这沉甸甸的寂静里半梦半醒,身体深处传来熟悉的、隐隐的坠胀感,提醒着我老朋友如约而至。

就在这时,身边猛地一沉。丈夫陈默,毫无征兆地直挺挺坐了起来,动作僵硬得像一具被线骤然提起的木偶。他的后背绷得笔直,在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一个突兀而怪异的剪影。

我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紧接着在胸腔里狂乱地擂鼓。睡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撕得粉碎。

“默?”我试探着叫他,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他没有回应。黑暗中,他微微侧过头,鼻翼开始剧烈地翕张,发出一种贪婪而急促的抽吸声,仿佛沙漠里濒死的旅人嗅到了遥远绿洲的水汽。那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专注。

“好香……”他的声音飘出来,黏腻、浑浊,像是含着一口浓痰,每一个音节都裹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沉迷,“你闻到了吗?孟秋……好香啊……”

香?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蛇一样窜上头顶。我用力地、无声地嗅着房间里每一寸空气。什么香?除了我自己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经期血腥气,这密闭的空间里,只有空调吹出来的、带着灰尘味道的冷风,和他身上……似乎隐隐多出来的一丝难以形容的、接近泥土或者霉菌的沉闷气息。

哪里来的香?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骤然缠紧了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连指尖都冰凉一片。陈默依旧保持着那个夸张的嗅闻姿势,侧影凝固在昏暗中,像一座透着不祥气息的石雕。时间在无声的恐惧里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沉重得让人窒息。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才像被抽掉了提线,“咚”的一声,直挺挺地重新倒回床上,沉重的身体砸得床垫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然后,他发出了均匀而绵长的鼾声。仿佛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只是我极度疲惫下产生的一个荒诞噩梦。

可那绝不是梦。我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模糊的纹理,直到窗帘缝隙里渗进来的光线由冷白变成灰白,再由灰白染上一点稀薄的晨光。陈默的鼾声平稳依旧,像个无事发生、睡得极沉的普通人。只有我,像被钉在了那张床上,手脚冰凉,后背却早已被冷汗浸透,粘腻地贴在睡衣上。

第二天,陈默的表现“正常”得让我心头发毛。他坐在餐桌对面,慢条斯理地喝着豆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脸上,甚至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温和些。他抬起头,对我露出一个笑容:“昨晚睡得好吗?看你脸色有点白。”

那笑容很标准,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但眼睛深处却像蒙了一层洗不掉的灰翳,空洞得找不到焦点。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含糊地应了一声:“嗯…还好。” 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温热的豆浆杯,试图汲取一点点可怜的暖意,指尖却依旧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