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来第一次,我认真打量这个同床共枕的男人——他眉头紧锁的样子依然英俊,可眼里的指责像刀子般剜着我的心。
他大步走到床前指着安安,“这孩子从出生就体弱,难道不是你在孕中非要操持粮铺?临产前三天还在查账!”
我如遭雷击,踉跄着扶住床柱。那年江南米价暴涨,我顶着八个月身孕连夜调货,差点在粮仓早产。原来在他眼里,这竟是我的罪过?
“是...是我错了。”我浑身发抖,指甲抠进雕花木纹里,“我错在以为你寒窗苦读,便该替你撑起这个家。我错在..."喉头突然涌上腥甜,"错在信你会记得谁才是与你拜过天地的妻!”
陈砚脸色骤变。窗外惊雷炸响,照得他面色惨白如鬼。他张了张嘴,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老爷!苏娘子又吐血了,您快去看看吧!”
这声音像一瓢冰水浇在我天灵盖上。我看向陈砚,发现他正无意识地摩挲腰间玉佩——那是苏婉去年送的生辰礼。
“滚。”我轻声说。
“小满,我...”
“我让你滚!"我抓起药罐砸过去,“去找你那个吐血的婉儿!看看她的血是不是比儿子的命还金贵!”
陈砚躲闪时撞翻了屏风。巨响中,安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小脸涨得发青。我扑过去时,摸到他的襁褓已经湿透——孩子惊厥失禁了。
“安安?安安!”我拍着他的小脸,触手却像烧红的炭。
陈砚终于冲过来要抱孩子,被我发疯似的推开:“别碰他!你身上还带着那女人的熏香!”
暴雨拍打着窗棂,混着孩子的呜咽声。陈砚跪在床前徒劳地举着双手,像个可笑的罪人。
我突然觉得疲惫至极,低头贴着安安滚烫的额头哼起摇篮曲。
“去啊。”我盯着窗纸上摇晃的树影,“不是有人要死了么?”
陈砚的拳头狠狠砸在地上,指节渗出血来。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却真的往门外走去。在跨出门槛那一刻,他背对着我说:“婉儿当年为了救我...”
“闭嘴!”我抓起玉枕砸向他的后背,“你的婉儿会治病是不是?那你告诉她——”我的声音突然断裂,“告诉她我儿子要是熬不过今晚,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雷声淹没了我的诅咒。陈砚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而怀中的安安突然停止了抽搐。
太静了。
我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指尖沾到一点冰凉的水渍——不知是雨是泪。
直到奶娘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我才意识到,那是我孩子最后一口呼出的热气。
05
雨下了整整一夜。
我抱着安安坐在窗前,看檐角滴落的雨水砸在青石板上,碎成一片片浑浊的泪。他的小身体在我怀里一点点变冷,软软的,像只熟睡的小猫。奶娘几次想从我手里接过他,可我死死搂着,不肯松手。
“夫人…”阿香跪在一旁,声音颤抖,“该……该给小少爷换衣裳了。”
我低头,看见安安的睫毛上还凝着细小的水珠,像是哭过。可他已经不会哭了。
“再等等。”我轻声说,手指抚过他泛青的眼睑,“他怕冷。”
一天后,陈砚回来了。
他推开门时,脚步踉跄,衣袍湿透,像是从暴雨里跌撞着闯进来的。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我仍穿着昨日的衣裳,袖口沾着药渍,怀里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