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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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砸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十四岁的林溪已经顾不上湿透的布鞋和磨得发白的裤脚,那双瘦得只剩骨节的手,正急切地在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垃圾桶里翻找。雨水顺着她额前湿透的刘海淌下来,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可她的动作却不敢慢下半分。

“瓶子…瓶子…”她喃喃着,声音被淹没在哗啦啦的雨声里。指尖触到一个冰凉光滑的塑料瓶,她心头一松,飞快地抽出来塞进身后那个鼓鼓囊囊、浸透了雨水的旧编织袋里。袋子里发出沉闷的碰撞声,那是奶奶的命,也是她的命。

巷子深处,那间低矮破旧的平房窗户里,透出一点昏黄黯淡的光晕,像茫茫黑夜里唯一温暖的灯塔。林溪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却更用力地抓紧了编织袋的带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点光奔去。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混合着陈年霉味扑面而来,瞬间压过了屋外的雨腥。光线更加昏暗,只有一盏瓦数低得可怜的白炽灯悬在屋顶中央,勉强照亮一方小小的天地。墙角那张用木板和砖头垫起来的旧床上,奶奶蜷缩着,瘦小的身体在单薄的被子下几乎看不出起伏。

“奶奶…我回来了。”林溪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微喘,小心翼翼地放下沉重的编织袋,尽量不发出太大声音。

被子动了动,奶奶艰难地侧过脸。那张曾经饱经风霜却依然坚韧的脸庞,此刻被病痛折磨得深深凹陷下去,蜡黄得没有一丝血色。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看到是林溪,干裂的嘴唇才费力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笑纹。

“囡…囡回来啦…淋湿了吧…快…快去换…”声音嘶哑,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林溪的心猛地揪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几步冲到床边,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奶奶枯瘦滚烫的手腕,那热度灼得她指尖一缩。“奶奶,还疼得厉害吗?药…药吃了吗?”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目光急切地扫过床边那个印着“止疼片”几个褪色红字的简陋药瓶,瓶盖敞开着,里面只剩下薄薄一层白色药片。

2

奶奶艰难地摇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痰音,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瘦弱的身体在破旧的棉被下弓起,像一片秋风里即将凋零的枯叶,每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都带着濒临破碎的颤抖。林溪慌忙扶住她嶙峋的背脊,那骨头硌得她手心发疼,只能无助地一下下顺着,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又被她死死咬住嘴唇憋了回去。

“没…没事…”咳嗽终于平息,奶奶喘息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涣散地望着低矮、糊着旧报纸的天花板,“这点…疼…忍忍…就过去了…咱…咱不花那冤枉钱…”

“几百万”这个天文数字,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得祖孙俩喘不过气,也彻底堵死了那条名为“手术”的生路。医生那带着职业性怜悯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判决,早已刻进了林溪的骨髓里。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汹涌的酸涩狠狠压下去,拿起床头那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里面的水早已凉透:“奶奶,喝口水,顺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