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化剂HLB值选错了。”江屿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他甚至没看我混乱的计算草稿,只是瞥了一眼水浴锅里的惨状,就直接指出了症结。“方案C用的是油包水体系,你加的吐温-80更适合水包油。”他调出水浴锅的温度设定,“加热曲线也有偏差。”
他说话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嘲讽,也没有不耐烦。但正是这种毫无波澜的精准,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将我努力维持的专业假象剖解得体无完肤。每一次失败,都清晰地映照出我的笨拙和无知,在他耀眼的光芒下无所遁形。
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勒越紧。实验室的空调明明开得很足,我却觉得闷热窒息。又一次,我们严格按照他优化后的方案D操作,结果出来的奶茶样品香气寡淡,口感稀薄如水,和我预想中丝滑醇厚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又失败了……”我盯着量杯里那滩毫无生气的浅褐色液体,喃喃自语,积压了数日的疲惫、委屈和自我怀疑终于冲破了临界点。肩膀垮了下来,我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绵绵地瘫靠在冰凉的操作台边缘,额头抵着冰冷的金属台面,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破罐破摔的绝望,冲口而出:
“这比追你还难!”
话一出口,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恒温水浴锅还在不知疲倦地发出细微的“咕嘟”声。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尘埃都停止了飘动。
我猛地僵住,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天啊!我刚才说了什么?!脑子一片空白,血液瞬间冲上脸颊,烫得惊人。完了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彻底完蛋了!我死死抵着操作台,根本不敢抬头去看江屿此刻的表情。是嫌恶?是冰冷?还是觉得荒谬可笑?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预想中的冰冷嘲讽或者拂袖而去并没有发生。
头顶上方,忽然笼罩下一片阴影。熟悉的、带着一点实验室里消毒水和洁净衣物混合的清冽气息靠近。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他俯下了身。
没有看我。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越过我的头顶,直接落在我面前那台被我折腾得乱七八糟的旋光仪上。他的动作精准而流畅,指尖在复杂的旋钮和按键上快速拨弄、调节,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咔哒”声。仪器屏幕上原本跳动混乱的数据流,在他手下迅速变得稳定、清晰。
“参数偏移了7.3度。”他低沉的声音在我头顶很近的地方响起,气息拂过我头顶的发丝,带着一种奇异的、被刻意压低的平静,完全听不出情绪。“旋光角度是判断糖异构体的关键指标,偏差一点,整个风味结构就全错了。”
他调试好仪器,直起身。那迫近的压力感稍稍退去。
但我依旧像鸵鸟一样死死埋着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操作台里。巨大的羞耻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耳朵里嗡嗡作响。
“追我?”
江屿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没什么波澜的调子,却像带着钩子,精准地扎进我混乱的思绪里。
我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点点头,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向上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