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热浪还没褪尽，我攥着那张钢琴考级加急班的报名单，手心的汗几乎要洇湿了印刷清晰的“七级”两个字。客厅中央，乐乐小小的身影僵硬地坐在琴凳上，稚嫩的手指在琴键上笨拙地爬行，像初学步的小兽，每一个音符都带着生涩的挣扎。时间如刀，一下下切割着我的耐心。“停！又错了！手腕要抬起来，注意指法！这才第几遍？”我的声音像绷紧的弦，尖锐地刺破了原本就滞重的空气。
“妈……”乐乐的声音微弱，带着哭腔，肩膀微微抽动起来。
“哭什么哭？这都练多久了？两个月后就要考级了！”我烦躁地打断他，手指重重敲在琴谱上，“再来一遍，这次不准错！”
他终于“哇”一声爆发出来，眼泪决堤，小小的拳头狠狠砸向无辜的琴键，一片刺耳的轰鸣。“我讨厌钢琴！我再也不想碰它了！”他跳下琴凳，像受伤的小兽般冲进自己房间，“砰”的关门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徒留我独自站在狼藉的琴谱旁，空气里还弥漫着他委屈的泪水和我的焦灼。那份精心打印的加急班报名单，此刻讽刺地飘落在脚边，像一张无声的判决书。
深夜的寂静吞噬了白天的喧嚣，也放大了我内心的空洞。乐乐紧闭的房门像一道冰冷的屏障，隔绝了母子间曾经流淌的温情。辗转反侧间，我摸索着打开手机，指尖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一个叫“能量时光”的APP图标闯入视线。鬼使神差地，我点了进去，王琨老师那平和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像一泓清泉，缓缓流泻在寂静的黑暗里：“……父母改变1%，孩子改变100%。孩子身上很多事，说实话，急有什么用？有那着急的心劲，不如多点耐心，按部就班地来解决本质问题。树上结个果子，从酸变甜还要几个月呢，更何况是个孩子呢……”
“树上结个果子……还要几个月……”这句话如同一个微小的火星，骤然点亮了我记忆深处蒙尘的角落。乐乐第一次怯生生触碰琴键时眼里闪烁的好奇微光；他兴高采烈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却色彩奔放的“全家福”，被我以“不务正业”为由塞进抽屉深处；他委屈地告诉我学校的小摩擦，换来的却总是我劈头盖脸的“为什么不立刻告诉老师”……无数个“立刻”、“马上”、“现在就要”的碎片，像尖锐的冰雹，砸向我回忆中的孩子。原来，我一直在用成人世界里分秒必争的秒表，冷酷地丈量着他稚嫩生命的成长，急切地期待每一次拨弄都能立竿见影地奏响成功的乐章。我猛地坐起身，窗外城市的灯火在眼中模糊成一片光晕。那个声音，那句关于“果子”的朴素箴言，像一根细而坚韧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包裹在我心头的焦虑硬壳，让一种从未有过的、带着钝痛的清醒弥漫开来。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温柔地洒在地板上。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乐乐的房门。他背对着我蜷缩着，小小的身体还带着戒备的姿势。我坐在床沿，手指试探地、轻轻落在他柔软的发顶。“乐乐，”我的声音刻意放得轻缓，像怕惊扰了什么，“妈妈昨天……太着急了。那个考级班，我们不去了，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