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小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没有回头，却也没有抗拒我的触碰。
我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被考级证书、被我的焦虑层层掩埋的问题：“你能告诉妈妈，你……真的喜欢弹钢琴吗？”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慢慢转过身，大眼睛红红的，像受惊的小鹿，怯生生地看着我，终于点了点头，随即又飞快地摇头，小声嗫嚅：“喜欢……但是……太难了……妈妈总生气……”每一个字都像小小的石子，投入我的心湖，泛起酸涩的涟漪。
“是妈妈不对。”我把他小小的、带着暖意的身体揽进怀里，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感受着那份真实的依偎，“我们不赶时间了。以后，就慢慢地弹，弹你喜欢的曲子，好不好？” 窗外，晨光熹微，仿佛也温柔地应和着我这迟来的决定。
改变如同在坚冰上行走，每一步都伴随着旧习惯的碎裂声。几天后，当乐乐又一次在早餐桌上磨蹭，我几乎条件反射地要催促他快点吃，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像一块滚烫的石头。我攥紧了桌布下的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用尽力气才把那些催促咽回去，最终只是拿起一片吐司，默默涂上他喜欢的果酱。乐乐抬起小脸，有些困惑，又有些新奇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轻松，像一束微光，让我心中那块沉重的焦虑之石，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周末的晨光暖融融的。我带着乐乐去了花鸟市场，琳琅满目的花种前，他踮着脚，小脸几乎要贴到那些色彩缤纷的包装袋上，眼神亮晶晶的。“妈妈，要这个！”他指着一袋印着灿烂笑脸的向日葵种子，仰头看我，满是期待。那纯粹的向往瞬间击中了我。我毫不犹豫地买下，连同配套的花盆和营养土，仿佛买下的不是种子，而是一份郑重其事的承诺——一份关于等待的承诺。
回家后，小小的阳台成了我们的“试验田”。乐乐笨拙而认真地用小铲子翻松泥土，小心翼翼地将那几颗褐色的小生命埋进土里，再轻轻地覆上薄土，浇透水。他蹲在花盆边，托着腮，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已经看到了泥土之下秘密的萌动。“妈妈，它什么时候出来呀？”他几乎每天都要问上好几遍。
“就像王琨老师说的，果子变甜要时间，小种子发芽也要时间呀。”我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来，指着花盆，“我们每天看看它，给它浇水，它准备好了，就会钻出来和我们打招呼的。” 他点点头，虽然眼神里仍有急切，却不再追问，只是更勤快地跑去阳台张望，小小的背影充满了温柔的守护。
日子在阳台花盆前无声流淌。某个清晨，乐乐惊喜的叫声划破了宁静：“妈妈！快看！出来啦！” 我冲过去，只见湿润的深褐色泥土表面，颤巍巍地顶出了一点点、极其柔嫩的绿色芽尖，怯生生地窥探着这个崭新的世界。乐乐屏住呼吸，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发现宝藏般的纯粹光芒。那微小的绿意，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生命自有其不可催促的庄严节奏。
家里的空气仿佛被那抹新绿悄然净化了。我不再像过去那样，乐乐一放学就紧张地盘问“今天有没有犯错”、“老师批评没有”，那些问句如同无形的绳索。
